他对宣宁的了解,若是萧且随真的那般对她,她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她为什么不恨萧且随?难道她早就对他…
最惶恐的事儿好像已经成真,楚郢只觉热血全都冲进了脑子里,胡乱一番搅闹,他的理智简直已被抛至九霄云外。
他“呵”地冷笑一声,上前推了萧且随一把,低声问道,“你算什么东西,能替宣宁做主么?我眼下有话对她说,你让开!”
萧且随寸步不让,反手狠狠钳住了他的腕,两个少年眉间紧皱,漆黑的目中满是凶戾。
“她不想见你,你是哪里听不明白么?”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姚海急得满头是汗,这两个人胆子也太肥了,敢在紫宸殿门外喧闹,他做少监四十年,从未见过这样没脑子的人。
李意如不愿在殿前与他纠缠,抬腿想要绕过去,可宣宁却咬紧力气,怎么也不愿退让一步。
凭什么我让!
“你起开!”宣宁一声轻斥,伸手就萧且随推了个趔趄,楚郢心中一喜,还未整理好神色,只开口喊了一句:“珠珠…我——”
宣宁却再忍受不住,长眉几乎拧成了一线,素手在空中抡了个半圆,结结实实给了楚郢一个耳刮子。
清脆的耳光震得在场若有人都心头一抖,宫人们都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宣宁指着他,葱白的指间微微发颤,楚郢脑瓜子嗡嗡的,只捂住右脸,听见小娘子厉声呵斥,“楚郢!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见着本宫你不夹着尾巴便罢了,竟还有脸胡言乱语?本宫只和你说这最后一回!别再那样喊我,否则我会禀告官家,治你不敬之罪。”
殿中的官家捏了捏眉心,“……”
其实我都听到了。
她说,“让开!你是想我在这儿把你做的好事囫囵吐出来?”
小娘子斜睨着他,眉间憎恶一览无余,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拦路的牲畜,鄙薄漠视,不可向迩地宣告出局。
楚郢紧攥的指间微微发白,别样的酸涩漫上鼻尖,他红着眼睛看向她,喉间滚动几轮,终于还是让开了路。
可她未再看他一眼,广袖一挥,疾步而走。
“等等我啊!”
萧且随抬步要跟,却不想一只手紧紧地抓了他的臂膀,楚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从紧闭的牙关中低语着,“萧且随,你别得意,我早晚…”
“早晚如何?”萧且随收了面上笑意,侧过脸去睨他,李宣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见着楚郢这张愤懑又委屈的臭脸,他实在是忍不住!
他委屈个什么!?萧且随笑了笑,抬手在楚郢右臂上的三里穴狠狠一按。
手肘上剧烈的疼痛霎时麻痹了神知,楚郢失了力气,不自禁地矮下身子,斗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
萧且随微微躬身,低语轻叹道,“这是怎么了,不会这点开口小菜也能伤到你吧?楚郢,你可别又跑到公主府去求告,我是真怕你在李宣宁跟前挑拨是非,害得我要被她教训。”
他顿了顿,又失笑一声,仿佛才想起楚郢已不再是宣宁的准驸马了,“喔对不住,我忘了,李宣宁现下不再想见你了,更不会听你的求告。她厌恶着你呢,是我多心了,告辞。”
“萧且随——”楚郢咬着牙,扶住酸痛的手臂,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
眼见那边剑拔弩张,姚海忙上前来,赔着笑打断了他们,“楚世子,长平殿下,官家还等着你们呢。”
“去吧~”萧且随心情大好,两手一抻伸了个懒腰,长腿一迈就走出了数步之远。
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也该回公主府去了。”
乌金西坠,没入山坳,天地间落下苍茫月色,清寒的银辉笼在四四方方的城池,黯淡与沉默严丝合缝,楚郢抬眼去看飞檐鸱角的点点灯光,脑海中倏然掠过一副他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公主府彩绸漫天,人声鼎沸,像是喜宴正浓时。
那是裁绡楼外灯照红鲤,而他于高耸楼阁,半抱着美人如玉,藕丝半袖臂膀攀附在他颈侧,楚郢冰得轻颤,手掌扶住小娘子的细腰,耳鬓厮磨间,殷红的对襟袍衫与青绿襦裙散落一地,他移开她手中的团扇,却见一双狡黠明亮的眸子。
那里头的信任与爱慕就像一柄尖刀,戳进心存不良的肺腑,翻来覆去地搅弄,直至鲜血淋漓。
他再不能看她这样的目光,倾身吻在了眼角。
小娘子阖着眼,声音娇嗲,凑在耳边对他说,“夫君,好冷,抱我回去罢。”
“世子?世子?”
红鲤翻肚,江流回溯,眼前的一切极速淡弱,无序的思潮褪回天际,楚郢猛地回过神,望着灰压压的天幕,怔怔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