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府路上，严北异常沉默。
身旁的姑娘倒是兴致高昂，鸟雀似的叽叽喳喳，怀里兜了满袖的解闷小玩意儿，泥塑娃娃、几册话本、洒金川扇儿......
她自顾讲着今日遇见的乐子，末了终于想起来关心下自己的朋友。
语气放得柔又缓，有点在为方才的忽略感到歉疚。
“严公子，你不是要回家去么？怎么又回来了？”
严北想到方才的事，喉间涌上来一阵枯涩，像有人在他胃里塞了一把稻草，他喉咙来回滚动几下，最终只挤出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盈娘慌得把满手东西都丢开了，急忙忙去拍他脊背顺气。
“哎呀我脑子又迷糊了，怎么没想到带你去医馆瞧瞧病，净顾着自己玩耍！严公子你还好吧？我可真是......”
她又自责又羞愧，只恨不能替他把病受了。
严北没作声，强忍着遽痛以五炁压□□内作祟的赤炼金参，额上冷汗涔涔，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盈姑娘，你没出城过么？”
他半边身子撑靠在石灰墙上，勉强支住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她。
“出城做什么？青书说外头是荒郊野岭，没什么意思，我也没亲朋住在城外，城里就够有的玩儿了。唔，你弄疼我了......”
盈娘轻声呼痛，话里透着一丝委屈。
严北这才注意到自己紧张过度，下意识以右手紧紧钳制住她手腕。她皮肤莹白娇嫩，哪里受得住自己没控制的力道，手腕上顿时显出一圈瘀痕。
“......对不住。”
他懊恼的收回手。
是了，她是凡人，可能此前还是个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或是寻常百姓家天真烂漫的姑娘，不明不白被妖物卷入诡境，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她的迟钝与后知后觉情有可原，他怎能因自己的情绪对她问责。
只是眼下实在棘手。
他活到如今，从未听过这样吊诡的离奇事。
整个县的人都已经死了，两年前祖洲玄清司的奏报明明白白地呈上来，彼时他刚接手军务，入朝觐见皇伯父时曾听得只言片语。
祖洲本就荒僻，疫疾时有发生，物少民稀。国内十洲风土里，祖洲几乎湮没无闻。因他当时一心扑在政事上，不过随意听了一耳，此时回想，也只能记得皇伯父还曾命长生阁前去调查，但最后仍旧不了了之。
此事能惊动长生阁，显然盘踞在此的妖物不容小觑。
而他方才乍然想起此事，又见着满街死人行动如常，也实在是被惊骇过度。
盈娘小性子上来了不肯再看他，背转身去揉自己发红的手腕，嘴里嘟嘟囔囔的。但半晌听不见身后动静，又忍不住翘着下巴拿余光瞥他，看严北半身靠在墙上脸色煞白，仿佛疼痛难当，心想这也怪不得他，他说他家在郢都，可那地方她听也没听过，想来应是离着十万八千里，一时为问不着路郁闷气愤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将自己安慰好，心里委屈散去的也快，又上去搀扶他，但不说话。
严北看她嘴唇嘟得老高，显然还有点余气，可他也没正经和姑娘家相处过，握拳想了片刻只憋出来一句：“实在对不住。”
盈娘小小“哼”了一声。
她自觉大人有大量，决定晾他一盏茶的时间，不和他说话。
但仅过了小半刻钟，她便忘了方才的不快，又开始絮絮碎念。
“你还是养好了伤再上路吧，外面恶人这么多，你万一被贼匪掳去了怎么办？若你实在想走，不如我与青书说说，叫他找人送你一程。”
“上路”、“送你一程”......这几句仿佛有深意的话听得严北额角狠狠一跳。
他缓了缓心神，嘴唇开合几次，一时竟不知要不要接话。
但看她一副真心为自己考虑的样子，严北沉默半天，终究低声还是道了声谢。
盈娘又高冷“哼”了声。
严北见她心情不错，打算趁机多了解一些消息。
“青书——我是说盈姑娘你那位未婚夫，瞧着气宇轩昂十分不凡，不知是什么来历？”
盈娘见两人算和好了，就放他在墙边继续靠着，自己去捡方才丢了一地的小玩意儿。
泥塑娃娃滚了一身的灰尘，两颊却仍红艳艳的笑着，只是从额心顺着面颊下颌处裂开数道缝隙，缝隙里淌出一线红色，仿佛是颜料晕染满溢出来了。
“呀，摔坏了......”
她下意识去拍，可红色越拍越多，沾了她满手。她这边一心想着回严北的话，也顾不上深思，只分神回道：
“你问青书？青书他极好的，待我也很好，所有人都知道的。”
严北看她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想诱她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