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校想要单独开设竞赛班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柳芫市到底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城市,经济发展得一般,市内没有地铁,没有大型游乐设施,没有一本院校,博物馆也是近两年才正式建成并且对外开放。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因过量人口倒逼而催生出的、较为“优质”的——
应试教育。
这里的学生大都出身于普通工薪家庭,他们习惯于两点一线的生活,习惯于题海战术,习惯于成绩单上的排名,习惯于试卷上的标准答案。当考大学成为读书的绝对导向,那么任何不利于实现这个目标的因素都会被摒弃。
竞赛便是这样,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走这条路,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冲清北、冲头部985的机会,简言之,它就是个蹦高的工具。
但现在,这个工具变得风险极大,万一蹦不上去,底下连个兜底的东西都没有。
学生们没有资本去冒这个险,所以,最终的报名者寥寥无几。
面对这种情况,一中的校领导们不得不改了方案,将竞赛班恢复成往届的模式——竞赛生们利用晚自习、周末、寒暑假的时间去搞学科竞赛,平日里还是要跟着班级一起学习。
虽然和竞赛毫无缘分,但看到学校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方知晓还是苦大仇深地说,这就是非常典型的“拍脑袋”决策。
李葵一深以为然。
在原本的竞赛模式下,她已经列举出足够多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去参加。但现在,就如同在死水里扔下一枚小石子,她心里又悠悠荡开涟漪。
十分少见的,她彻夜难眠。她恨不得世界上所有的选择都能变成数学题,可以通过计算得出唯一解或是最优解,这样她就不必像个精明的商人一样,精打细算,步步衡量。
第二天的大课间,跑操结束后,祁钰从外面回来,手上带了一张竞赛报名表。他刚在座位上坐下,就戳了戳李葵一的后背,近乎是喜气洋洋地问她:“现在你可以竞赛、高考两手抓了,怎样,你领报名表了吗?”
李葵一还是头一次在祁钰脸上看到这样兴奋的神色,也是,现在这种模式对他来说是好事,毕竟更加稳妥。她想了想,直接说:“没有,我没打算报名。”
“为什么?”祁钰没想到似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僵。
李葵一咬咬唇,顿了一顿,说:“对于数学和物理来说,除非天赋惊人,否则高中才开始接触竞赛,有些晚了不是吗?”
在此之前,她一直将自己无法参加竞赛归因于外部因素,现在她无处逃遁,只能归因于自己。
她从始至终都在回避这个问题——在她的理想状态下,她的每一个选择都应该基于理性的思考,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多年前的一个错误决定买单。
是的,她后悔了,她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初中老师推荐她去搞竞赛时就去试试这条路。
她那时轻易地放弃了,因为她觉得无所谓,而且她也不想去跟李剑业和许曼华要竞赛的培训费,她和他们太生疏了,她开不了这个口。
如今这件事像回旋镖一样扎过来,她也不知道是该懊恼自己对待这件事太过随意,还是懊恼她的父母没有给她索取的底气。
“你以前没学过竞赛?”祁钰满脸震惊。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正在做一本《数学竞赛限时训练》,他以为她和他一样,从小就接触这些东西,现在应该已经取得了一些成绩。
李葵一摇摇头。
祁钰垂眼,默然。是的,如她所说,若非天赋异禀,高中才接触数竞和物竞是有些晚了,出成绩也不会太高,基本都是省奖层次。他因为有父母提前为他规划,情况比她要好太多了,然而他却开心不起来。他是想打败她,但他想堂堂正正地打败她,两个人一定要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样才公平——
此时此刻祁钰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幼稚,所谓公平,似乎只是他的幻想,有些差距,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拉开了。
他声音莫名酸涩起来:“化学和生物呢,这两个学科从高中起步也不晚的。”
“不了,我对这两门课没有太多兴趣。”
“其实你可以试试数竞,就算进不了全国决赛,能得省一、省二也是不错的……”不知道为什么,祁钰有些害怕她不再跟他一个赛道,所以他努力地想要劝说她。
李葵一还是摇摇头:“没用的,进不了省队,很难拿到与清北签约降分的机会。如果拿到省一去参加清北夏令营、自主招生,能降的分数也十分有限。有打竞赛的时间,我不如多去提一提我的高考成绩。”
祁钰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察觉出他眼睛里的情绪,笑了笑,继续道,“你不必为我感到遗憾,其实,我对竞赛的念想都是十分功利的,它对我来说是一个跳板,所以我只会去考虑它的性价比。我对数学和物理本身,并没有什么非学不可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