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弟子惊疑之下,又试了一次。
撄宁不耐烦道:“这下水落石出了吧!我不是你们说的异形,让我走!”
聿清拦她,“兹事体大,你情况特殊,既不愿如实相告,还请我们将你送至鹤清宗,容长老探查后再议。”
“还要我怎么如实相告啊?这张脸,”撄宁扯扯脸皮,“如假包换我自己的啊!我不受灵气影响,自然也修不得仙,更不能为祸人间,为何走不得?”
她这副样子,与印象中那人模样重合。聿清被激得眉心狠狠一跳。
他仓促之下避开视线,却瞧见撄宁满是泥污血渍的赤足,转头嘱咐初月先从芥子中找出几件衣物供撄宁挑选,初月端出一大盆清水来,将她带到屋后,让她自己清洗干净。
等撄宁终于将繁复的衣物穿好,聿清早在门外等候。撄宁披头散发活似女鬼,发梢还垂着水珠,她拿毛巾囫囵擦过,随意道:“还要问什么?”
这熟悉的动作霎时让聿清思绪万千。
他看着“大师姐”卜云俪自小长大。云俪天资卓绝,但在许多事务上仍保留凡人柴米油盐的烟火习惯——比如特殊情况外从不辟谷;从不施展“濯尘诀”;贴身衣物亦全由自己手洗;湿发亦毛巾擦过后,随其自然干爽。
她很满足这般,只觉得这样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而非局囿于漫漫无尽“长生”的寡淡仙者。
长生,是一个绝情寡欲、与凡俗逐渐割离,复归于无物的过程。
云俪向来活得通透。
斯人已逝。方才想问的话连同偏见,随着喉结滚动,一齐咽回肚子里,他闭了闭眼,终究没说什么,只道:“走吧,我替你清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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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清替撄宁包扎伤口时,弟子皆围坐在另一边闲聊。既知撄宁必不可能是异形,初月几次三番想上前帮忙,聿清手指间运转如风,无奈抬眼道:“大小姐,你会么?”
初月入宗门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哪干过这等细心的活计。初月眨眼:“不会我可以学啊!”聿清气笑了:“人家是人,可不是甚么试验品。”
撄宁瞥他一眼,想起方才他甩她的那么一下,心道:“你也知道我是人?”
初月便蹲在一旁看。与其说是看包扎手法,不如说是看撄宁。她瞧着乖巧垂目的撄宁,忽然飞快地眨了下眼,似是要将满腔情绪憋回去。初月终于忍不住,她别过头,微不可闻哽咽:“我只是想念云俪师姐……大师兄,抱歉。”
聿清手指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继续包扎起来。
十八年前,天下第一大宗还不是鹤清门,而是极北之地风头一时无两的苍武门。此地终年雪虐风饕,呵气成冰,苍武门以剑立宗,剑修一个个也如同又硬又冷的冰块儿。谅谁也没想到他们最后会死于内斗。能踏入宗门修行之人本就寥寥,苍武门说是最大宗门,事实上也不多五百多人。昏天黑地的血腥大乱斗持续了整整半月,而宗门弟子在这场大乱斗中无一幸免。
只除了其时尚年幼的胥风。
五百多颗群星陨落。对修真界而言,无疑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浩劫。
鹤清门掌门之女卜云俪,当时恰在苍武门交换修行,她救下胥风,尔后被杀红了眼的剑修们围剿联合斩杀。
鹤清门掌门卜虚子——聿清师尊抱朴真人,其人爱女如命,惊闻此噩耗,血喷前殿,不久便闭关不问世事。
算起来,他闭关已有十八年了。
云俪亦身陨十八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