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在反复地想,那些恶作剧的人生本来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却惹得生者也不断听见它,听出无数匆忙又不值一提的踪迹。
&esp;&esp;弦乐再度出现不安的附点下行,号角之声满山遍野吹响,直至引子“诘问动机”呼啸而来,他全身绷紧地挥手斩落——
&esp;&esp;大鼓、锣与镲的两声暴力叩击,和定音鼓的下行八度落槌,狠狠地将午夜的凄迷游思砸得稀巴烂。
&esp;&esp;气氛过于不详且突兀,听众们被吓得心神俱裂。
&esp;&esp;弦乐组战栗着以半音阶下行,化为棱角分明的附点节奏音群,长号与大号吹响曾用作穿行黑夜的旋律,长笛、双簧管与单簧管穿插其间,呈现出游移不定的三连音碎片。
&esp;&esp;当音乐发展到接近混乱的失控时,圆号开启了“末日经”的庄严动机。
&esp;&esp;这条来自格列高利时代的继叙咏素材,是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此时虽然昙花一现地消失在风雨飘摇中,但它将在末乐章中开花结果,承接庄严的“复活众赞歌”。
&esp;&esp;不过听众至少发现,一般葬礼进行曲悲愁的基调,在这位指挥家先生手下已被全然摒弃,只剩划破黑色天穹的利刃与闪电,让世间万物在白昼下纤毫毕现。
&esp;&esp;再现部的主题群,比呈示部展现出了更为精妙的对位关系,卡普仑觉得自己在总结着什么东西,阶段性地总结,他认为那张“镜面”应该被擦拭得还算洁净无瑕,应该能从一个更高的角度,观察到逝者的整个一生从其间反映出来。
&esp;&esp;关于死亡的命题伸手可触,宛如登临绝顶般浊气尽散、荡然无遗。
&esp;&esp;他想和朝夕相处的乐手们交流一下眼神,但发现视野里似乎弥漫着油雾,全然看不清大家的五官。
&esp;&esp;如之前所想,这对于指挥家不算最重要的因素,疼痛和虚弱反倒更加碍事。
&esp;&esp;但毕竟意味着,已经有一部分身体已经开始死亡。
&esp;&esp;好在耳朵没先死。
&esp;&esp;于是他又突然想到了唱片这种东西。
&esp;&esp;其实录音并不是可以无限回放的,每一首作品,人一生中能听的次数存在一个限值,听一次,就少一次。
&esp;&esp;他觉得如果时间再多点,至少还有一批喜欢的作品,能再好好多听一遍。
&esp;&esp;探讨关于死亡的哲学是一回事,想不想继续活着是另一回事。
&esp;&esp;但如果别无选择,给别人多留一套唱片,感觉也倒不错。
&esp;&esp;也许后几个乐章,自己还能录得更好一点。
&esp;&esp;再现部尾声,在竖琴与低音提琴不安的葬礼步伐中,长笛和双簧管的C大调和弦突兀刺入,又在持续声中降低了i音。
&esp;&esp;生硬的大小调强制拼凑,带上了一丝不详的警戒意味。
&esp;&esp;作曲家的故意为之。
&esp;&esp;在圆号突如其来的减七和弦下,全体乐队下行奏出疾风骤雨的半音阶句,第一乐章结束在了两声微弱的拨弦之后。
&esp;&esp;如果这只是一首描绘葬礼的交响诗,它的成就和特质也已足够和《第一交响曲》比肩。
&esp;&esp;交响大厅鸦雀无声,听众被第一乐章这种骇人的气氛,栓得无法挪动脖颈。
&esp;&esp;就像一篇崇高的长诗,崇高得过于可怕;就像一篇可怕的长诗,可怕得过于崇高。
&esp;&esp;听众觉得无法大口呼吸,但卡普仑在重重喘气。
&esp;&esp;他从口袋中掏出小瓶,一连倒出了六颗绿色小药丸,直接放入口中嚼碎。
&esp;&esp;药丸破裂的嘎嘣声在这种场合有些奇特,一小部分人从凝滞中抽离了出来,他们的目光转眼间带上了深深的担忧。
&esp;&esp;因为卡普仑双手扶着指挥台杆,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站立。
&esp;&esp;其实这20多分钟的时间,已经是他这数月来消耗最剧烈的活动。
&esp;&esp;但《第二交响曲》后面还有超过一个小时。
&esp;&esp;他已经三分钟扶着栏杆没动静了,或许可以有个人上去,建议他先躺着休息一会,即使等一个小时也无妨,但一时间也没人敢开这个头。
&esp;&esp;乐手们静静地坐着,到了第四分钟的时候,已经有听众开始考虑要不要鼓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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