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婆家养不起还是怎么的?
建国后男女平等没有错。
但传统观念还是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嫁到老李家,就是老李家的人了。
生的娃娃,是姓李的。
丢娘家来算什么?
但大女儿打这个电话,请求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她为人母亲,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她没想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娃儿被他们送回南关咯——”大女儿绝望的语气,可怜的哭声。
随着信号,随着电话线。
传到了外祖母这头。
“啥子?”外祖母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生下来才几天?你是啷个(方言,怎么的意思)当妈哩?当妈老汉的,杀儿杀女不犯法是吧?”
刚生出来的女婴送走。
这不就是指望在路上死掉么?
就算送娃的人不敢下死手,把孩子平安送到。
那家里两个爷奶辈的,养娃不可能像父母那样用心。
或掉井里,掉粪坑里,掉猪圈被猪啃死……
都是有可能的。
谁又能说什么呢?
长辈带孩子,孩子真出了差池。
你能有脸怪他们吗?
“妈!”大女儿喊得无助,“你莫骂了,你说囊个(方言,怎么的意思)办嘛?”
“囊个办?我晓得囊个办?”外祖母是又气又急,说话有些口不择言,“你要生囊个多,你生不出带把的,完不成任务,你问我,我啷个晓得囊个办?”
外祖母的话,像根根锋利的尖刺。
直往电话那头的女人心口处猛扎。
那种尖刺入心头,埋进骨髓的疼痛。
叫她再也扛不住。
在滨海的街头。
在电话亭里。
放声大哭起来。
言语,比刀枪更伤人。
刀枪只摧毁人的躯体。
言语,却能摧毁人的精神,灵魂,甚至一生。
而最叫人无奈的是。
说话者,还无意伤人。
他们只是关心则乱,只是太过亲近,想让你好。
你无法苛责,无法抱怨,也无法辩解。
只能在无数个深夜,独自舔舐伤口,含泪入眠。
万万不要将之倾诉于人。
火石不落他人脚背,旁人是不会与你共疼痛的。
他们只会觉得你矫情。
“你现在来骂我有用吗?你早干嘛去了?”大女儿在风声里哭着问她。
字字句句,都是控诉。
外祖母气息一下蔫了。
是啊。
她早又干嘛去了呢?
先前她连番质问,就是因为心有不安。
准备推卸责任。
儿女的债,父母不背谁背?
这责任,从生下来,就无法推卸了。
“你要我啷个办嘛,你说,我能做,我就去做嘛。”外祖母向大女儿妥协。
她能如何呢?
世上的谁,不是在被生活推着走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
“妈,你去把娃娃接过来吧,我公公那个人你晓得哩,看不起女人,我怕娃娃被他害死了啊!”大女儿知道母亲松了口。
连忙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把意思只管往外吐。
能不能救命?
她不清楚。
但这时候的人,只要有丁点儿希望,就会把全部重量放上去。
都是求来的性命。
能活,还是要活着。
“你不养这个娃娃,又让她活下来,她长大会恨你哩。”外祖母多吃些盐,多过些桥。
看事情要通透得多。
电话那头,久久没人说话。
外祖母以为电话挂断了,‘喂喂喂’了好几声。
直到那边断断续续传来哭声。
外祖母才知道,只是大女儿说不出话而已。
哭声呜呜咽咽,像是小兽快要断气。
“我走一趟。”外祖母带着沉重,轻声说出这句话。
“妈……”大女儿喊出一句。
这个字似有千钧重,叫她不能再往下说去。
“我身体害了病,一直不好你是知道的,娃娃不一定能给你带多好。”外祖母还是补了这样一句。
她不能给大女儿太多期待。
父母是孩子的退路没有错。
但孩子太多了,父母只有两个。
哪里有那么多退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