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在北关村外两里路的地方安了家。
借着人家的屋子底下,搭了间单身屋。
后来查户口,又分他一块水田,半亩旱地。
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屋里除了没个女人,日子也算过得惬意。
就是这时候,邻家人做媒,给他介绍了这个外祖母。
这个外祖母家里条件不好,模样生得也不好。
一头男人样的短发,骨架又大,天生大脚,站起来不比外祖父矮多少。
总之,要按旧社会的审美,外祖母绝不算美人。
按新社会的时髦,她同流行也毫不沾边。
但外祖父很满意。
先外祖母走得那样仓促,走得那样匆忙,走得那么叫人心里难过。
但她让外祖父认识到了一些东西。
他从先外祖母这里,对女子的态度就渐渐有了雏形。
没人管教的孩子,对万事万物态度都来源于生长路上的所见所闻。
外祖父从前对女子态度,便从书本里,演义故事里来。
书和故事,都是蹭地主家的。
他听得木兰代父从军,觉得女子勇气可嘉。
他听得穆桂英挂帅,觉得女子胆识过人。
他听得杨门女将个个披甲上阵,觉得女子也有忠肝义胆!
先外祖母舍身为他,让他真实感受到,认识到,女子是值得尊敬的。
女人能顶半边天,绝不是空话。
所以他不以貌取人,不因为外祖母生得粗糙些,就回绝这门亲事。
反而,他发现外祖母心灵手巧,也同他一般踏实肯干。
一双手,既下得了田种地,也织的出各式花样毛衣。
于是,外祖母,就做了外祖父的续弦。
后来吴氏重修族谱,顺着外祖母,摸到了沉檀外祖父。
原来两人还算得上是远亲。
再理一理辈分看看名字,外祖父的亲人,就被寻到了。
离他住处,也就堪堪半小时不到的脚程。
所以沉檀外祖父,搬了最后一次家。
把住处,落在了亲人聚集的地方。
沉檀记得,外祖父家里,严格来说,其实算不得富裕。
但同祖父家比的话,情况要好很多。
在她记忆里,外祖父家里有黑白电视,还盖了三层水泥小楼。
楼上楼下通了电灯,虽说瓦数低,亮度不足,但比煤油灯要强得多。
沉檀祖父家,可是一直到十来年后,才用上电灯的。
外祖父家屋后,自己挖了口井。
这下水也不去公用井里挑着吃了。
别的地方不比,只说同村里,在那个都去公井担水的年代,外祖父家,这是独一份的。
不过那时的沉檀,只能看到别人家有,而自家没有的东西,所以还不觉得如何。
只是如今想起,觉得外祖父家,大抵也算殷实人家。
可惜这殷实,被沉檀的到来打破了。
或者说,本来就是要败落的,只是那么巧,沉檀赶上了。
自从接了沉檀回来,外祖母便一病不起。
是脑血管疾病,俗称脑血栓。
好的时候人比较清醒正常。
严重起来,半边身子全麻,眼睛看不清东西,嘴里直流口涎。
再后来,外祖母就日日瘫痪在床。
甚至就连房屋重建这样的大事,也没让她提起精神头走下床来。
那时沉檀已经两岁多了,能走路,会说简单话语,词句。
建房的瓦工不慎打碎了许多瓦,残破的瓦片堆叠在一起,沉檀很喜欢在上面跳来跳去,也不怕摔着。
小孩子摔倒总是不怎么疼的。
别的小孩子摔倒会看看周围有没有大人,若是有,少不得一阵哭闹,想让人哄着宠着。
沉檀就不,她不小心倒在砖瓦上,哪怕许多工人就在周边糊水泥,搬运砖,哪怕外祖父也在身边挑拣完整度还算可以的瓦片,沉檀仍是一骨碌爬起来,该跳来跳去还是那样蹦跳着,不曾无师自通撒娇,也不曾生来就会的哭闹。
她小时候,从来不落泪。
那时的她,亦不曾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是何其的对。
乖巧懂事的孩子,总是要吃很多的苦。
家长和老师,包括世上所有服务人员,哪怕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们身上。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们想让孩子不哭闹,总是得付出许多精力与心力。
付出的越多,便会越喜欢这孩子。
因为他们付出多,孩子会更黏他们,也更讨他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