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了不行,会淹路,漫到人家田里;浅了也不行,不够稻谷吃,到时结的谷穗干瘪瘪的,没有好收成。
外祖父一个人看十几块田,那几年的六月,夜里总能看见一个孤寂萧索的身影,打着手电,在田埂上走来走去。
挖开田埂放水,看看别人家水深高矮,又看看自己田里稻谷长势。
偶尔逮到绿皮螳螂,抓到知了猴,他总是装进荷包里,带回去给家里两个小孩子嘻玩。
什么不务正业,玩游戏没出息的话,外祖父是不讲的,也不去理会。
在外祖父眼里,小孩子就是要玩的。
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才是小孩子应该做的事情。
至于玩物丧志,去他妈的。
外祖父心里这样想,谁幼时不玩物,谁长大丧了志?
等稻谷咕嘟咕嘟喝饱水,就会抽出浅绿色穗来,开着细小的花。
在大日头的照耀下,那干瘪的绿壳一天天鼓胀起来。
玉米也节节攀升,不同于水稻对水的渴望,玉米在多贫瘠的土地上,都能结出果子来。
它向土里长出筋骨般的根来,狠狠抓在松散如流沙的地里。
便是斜坡上,便是有大雨冲刷,便是有狂风肆虐,它即使弯了腰,折断枝节,根仍是牢固在泥土里的,不曾同大地说别离。
玉米杆子与竹相似,又更像甘蔗。小沉檀跟在外祖父身后,去地里锄草时,外祖父总会挑那些细枝一点的,模样碧绿的玉米,剥出杆子来,拿手掰成几段,给小沉檀当甘蔗,吃了解渴。
那玉米杆子壳又硬又锋利,小沉檀不知从何下口,外祖父就拿过去,用牙咬住皮,手和牙反向用力,皮“嘶拉”一声,就轻轻松松剥落下来。
外祖父不舍得浪费一点口粮,他把玉米杆子外壳嚼嚼。
“今年的杆子甜。”他含糊不清说着,把嚼走甜味的渣子吐在土里,等它腐烂营养回归田地。
等剥好,外祖父把只剩甜芯的杆子递给小沉檀,自己拿着锄头去地里锄草。
玉米是没什么草好锄的,只是玉米地里,总会夹杂种些四季豆,毛豆,豇豆这些豆子,它们有藤蔓要往玉米杆上爬,不把杂草锄掉,抢夺养分不说,还容易爬上来遮住阳光,叫玉米也结不大。
鸭跖草、苘麻、九重楼、香附子、小飞蓬、苍耳、车前草……
外祖父大半辈子都在同这些无冤无仇的植物们,在地里较劲。
若是不管,就容易草盛豆苗稀。
所以外祖父高高挥起他的锄头,像道士拿桃木剑做法,在烈阳下除魔卫道。
“对不住啦,草命比人命贱,下辈子投个好胎,来我家做客,我好吃好喝款待你们。”外祖父念叨着,豆大汗珠一滴一滴排着队从他额头跳入土里,又很快被毒辣的太阳蒸发到天上去。
断根的野草被外祖父甩到道路上,太阳连它们的水分也是不放过的,很快一个个抽抽搭搭蔫了吧唧,全然没有生的希望。
即使这样,它们仍是会接连不断生长于地里。
野草们同执着的农民一样执着于土地。
小沉檀不明白外祖父说话的意思,但她能听懂甜。
她若是受了凉,受了惊,害了头痛,外祖父就会拿出一包头痛粉来,叫她吃下去。
小小的长方形纸包,上面画个绿色小人,正扶着额头,跟她头痛时一模一样。
这药粉苦,苦得像是胶,黏住她小小的嘴,再也张不开,去吃下第二口。
但头痛不是病,痛起来要命。
不吃药是不行的。
所以外祖父想出个办法。
拿铁勺子,把药粉和白砂糖一起放,药粉先入口,放在外头,白糖后入口,放在里头。
若想要吃到糖,就得先吃药。
这样吃,药虽然也是苦的难过,但有甜的希望在,也就不觉得那么难过了。
沉檀还不明事理,不懂得什么叫甜,但她知道,苦过后,就有一种奇妙的东西,但砂石,这东西会刺激她的味蕾,让她觉得愉悦。
那种愉悦不同于吃辣椒。
吃完辣椒,要先觉得痛,才觉得快乐。
得先付出什么,才能有收获。
但糖不同,它不先向你索取,只无缘无故给你甜,让你觉得快乐,且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小孩子比大人要更喜欢不劳而获。
他们有限的人生经验,还不足以让他们明白,这世上,从来不存在没有代价的获得。
所以他们总是会很轻易喜欢上甜食。
就像沉檀一样。
她知道头痛就会有糖吃后,总是说头痛。
一回两回,大人顾不过来她,也就给她和着药吃了。
但药这东西,吃多了总是有副作用的。
所以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