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得看着字费劲,虽然因为是账册,看得慢些,却也比柏直方和崔琛不知快到哪里去了,因而才有闲暇顺便瞧瞧诸位的进度,正巧便看见了衍之从账册里抬起头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对内宦倒没有旁的人那般的偏见,只是衍之是自己外孙的伴当,对他自然一开始便挑剔了些,只怕衍之趁机对自己拉拢巴结,韩谓虽与女儿并不算亲密,又对自己那个身为行子的外孙敬而远之,却总归有几分关心,来之前心里矛盾得紧,不知道若是衍之主动亲近自己,自己该如何是好。
来之后,却发现衍之对自己态度自然,全然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韩谓先在心里松了口气,转而却想起衍之的身份来,又生起一丝别的忧虑来。前朝亡的一大半原因都是太监摄政,如今衍之并不巴结自己,韩谓又生怕他心思在这案子上,什么都不懂,在这边瞎指挥,心里忐忑不安得紧。
方才议事的
时候,韩谓便一直关注着衍之,却发现自己外孙的这伴当却只像个菩萨似的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并不怎么说话,偶有提到司礼监时,才开口说上一两句,口才不错,思路也很清晰,往往都能说到点上,与韩谓所知的太监大有不同,韩谓这才想起先帝时在后宫设了个什么内书房,是专教内宦识字读书的,心里估摸着衍之多半也是内书房的,既然通晓圣人经典,那边也算说得通,这才松了口气,对衍之的好感也因放下心防而越发高了起来。
因心中欣赏,瞧见衍之这模样,韩谓才特地问了一句,想着衍之毕竟才这般年纪,能瞧得懂账册便已经与别的内宦截然不同了,加上国子监里收的,也有许多这般年纪的国子监生,心里爱才,便关怀了一句,寻思要不要给衍之减点账册才好。
“是有些吃力。”衍之看韩谓主动问她,连忙拱手见礼,却没力气再同韩谓客套,只苦笑道,“别的倒还罢了,这账册编排虽井然有序,实际上却乱七八糟,非得绕几个弯才行,我等不通账事,是否还是请几个账房来核对比较恰当呢?”
“衍之有所不知。”
韩谓还没有说话,正埋头苦算的宫朗便抬起头来,笑眯眯道:“这些小吏惯是油滑,若是请账房来核对,只怕欺上瞒下,到时候我们调查反倒多绕几个弯,这倒不妥了。”
宫朗丝毫不掩饰话中的意有所指,所有矛头都直至小吏出身的工部主事严乘安,在场的虽有入仕不久的,也有方正严肃的、清高廉洁的,但哪个不是从小浸在官场之中,怎么能听不出宫朗对严乘安赤裸裸的不满,一时所有人心里都警觉起来,手上的动作虽然都没停,耳朵却竖了起来。
衍之听宫朗借题发挥,心里颇为后悔,见到韩谓因自己挑起的话头而不满地瞪了自己一眼之后,衍之就更是头皮发麻,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让自己乱说话,面上也不
觉尴尬起来,正要打个哈哈将话题带过去,却忽然听严乘安说话了。
“正是,宫员外郎顾虑周全,凡事都亲力亲为,又是户部重要人物,自然不怕多耽搁时间翻阅账册,毕竟只有宫员外郎一个会账的,若是宫员外郎说的,我们自然反驳不出,有了账房,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严乘安虽处事圆滑,却因常年在下层呆着的缘故,自然比这些世家出身的官儿更懂得站队的道理,如今这案子摆明了是冲着工部来的,户部选的人也别有用心,显然是不打算站在自家部堂大人这边了,那也不怕撕破脸,一番冷嘲热讽,毕竟是平民出身,论起吵架,自然不是宫朗这个公子哥儿能比的,三两下便将宫朗说得火冒三丈。
“严乘安!你什么意思!”
宫朗唰地站起来,啪地把账册往案几上一拍。他最看重家世,因此自然瞧不上吏籍出身的严乘安,如今被严乘安这么一顶,向来被人捧着的宫朗如何忍得下去,他到底年轻气盛,一下子便被严乘安激起了血性。
众人一瞧这架势,怕是要将事情闹大,连忙一个拖宫朗,一个劝严乘安,手忙脚乱地好一阵安抚,加上衍之又死命地打圆场,总算将剑拔弩张的局面给消了下去,最后还是韩谓一锤定音,请了秦舟出来,让在这件事上异常兴奋的锦衣卫去找几个账房回来,宫朗才彻底安分下来,毕竟不知怎的,宫朗对锦衣卫总有一份畏惧之心,若是锦衣卫找的账房,宫朗便是再不满,也不至于说什么。
衍之瞧着宫朗和严乘安总算安分下来,略松了一口气,只刚放下心来,转头,衍之却瞧见柏直方和宫朗交换了个眼神,看着严乘安若有深意,衍之更感头痛了,她敢以自己女人的第六感打包票,有这几位在,又是这么大的矛盾,这份差事,怕是之后这类麻烦不会少了。
果然……这份差事,难啊!
衍之在心底仰天长叹,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