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下过雨,然而毕竟孟夏将至,天气仍眼见得热起来了。
工部衙门。
“堂官大人今日可迟了。”
一个小吏眼尖,瞧见从侧门溜进来的工部侍郎高晗,笑着打趣,周围杂役见了,也一同哄笑起来。
“高官今日又要向部堂大人领罚了!”
高晗素来平易近人,同这些小吏杂役关系极好,并没有朝中三品大员的架子,听见打趣也不羞恼,只是斯斯文文地笑:“恰巧赶得上点卯。”
又是一阵哄笑。高晗没奈何,只拱拱手,便向前厅走去,刚走过院子,忽然听得一阵蝉叫,高晗不由驻足听了一会儿,眼角划过夏霖绯红的官服衣角,这才连忙追了上去,跟在夏霖身后进了官房。
“外头蝉倒是晓事,眼见着天气开始热了,便先聒噪起来了。”
高晗也不见外,将官帽脱下放在桌上,操起旁边的茶盏便是一阵咕噜咕噜,也不管是昨夜的冷茶,喝完之后,眯着眼看了会儿外头,又走回夏霖下首坐下,舒畅地冲夏霖笑道。他生性脾气极好,同上上下下都混得熟稔不说,作风竟比市井布衣还要爽朗几分,若是没人说,谁也看不出他竟是前朝名儒高鹤令的嫡亲孙子。
话刚说完没一会儿,本来注意力全在外头的高晗却忽然发现夏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同他玩笑,高晗觉得不对,转头看着夏霖,却发现他只呆愣地坐在上首,眉头紧皱,捋着胡子,夏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美髯,都快被他自己给揪下来了。
高晗略想了一会儿,也了然夏霖究竟是在为什么烦恼,便劝解道:“部堂大人不必忧心,不过是一个联查罢了,咱们做事妥帖,坦坦荡荡,便是通州那事,也没有可置喙的地方,部堂大人何必忧心至此?”
夏霖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不明白。”
高晗心中纳罕,他是工部副手,所有的事项都是过了手的,也不见夏霖做什么别的动作,他若是不明白,还有谁明白
?除非这事……另有蹊跷。
“罢。”
高晗正在心里想东想西,忽然听见夏霖又叹了口气,总算放过了他的胡子,向高晗望去,淡淡道:“严乘安……已然过去了?”
“是。”高晗连忙答道,“说是寅时五刻便来点过卯去了,我签名簿时,瞧到了他的名字,就在第一个。”
“嗯。”
夏霖只是点头,默然不语,俄而竟闭上了双目。
“部堂大人?”高晗试探地唤了一声。
夏霖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去,将通州造建的副本同单子都拿过来。”
高晗有些迟疑:“全部?”
通州造建全由工部经手,这中间可不止一个通州兵器造作局,牵连可也比如今要大得多了,是以高晗惊疑不定。
夏霖点头:“自然是全部。通州造建的一应单子、副本、文案,都叫人拿过来。”
通州造建是大事,若要将副本调阅出来,非要堂官亲去不可。
仍是迟疑地看了看夏霖,终究,高晗咬了咬牙,一撩袍子,出了官房调档案去了。
若是查往年的账册,免不了还要去文书库走一趟,再找中书省签了字核实,最后交内阁、司礼监朱批,这么一趟走下来,才能领到账册核实。但眼下这案子,不管是近来的几处河堤,还是通州兵器造作局,虽都是往年修建,却是今年才交付的,因此各部的账册,都还在各部自个儿的架阁库里,只消各部的堂官签了字,便能领了。
但这边虽说不麻烦,却也有五个部的档案要核对,若要一趟趟跑下来,也是挺费时的。不过还不消五部联查的钦差那么费事跑一趟,许是太久没摊上这等牵扯甚广的大事,没办法展露锦衣卫的威风,在这件事上,锦衣卫积极得很,不仅借地方、借人,连需要的文书档案账册,就连需要问话的人,也早早准备好了扔在旁边的过堂,就等他们问起。
几位大人呆呆地看锦衣卫的皂役一趟趟往里搬档案,只觉得目瞪口
呆,还是后来的国子祭酒韩谓见多识广,先反应过来,连忙制止了这行为,只让他们先留了最近的广柳河堤的修造记录,同户部的档案,皂役们这才又一趟趟地往外把多余的档案搬出去。
饶是如此,堆在大堂上的档案,也多得叫人头疼,除了小吏出身,见惯了这些的严乘安,和在户部点卯,多和这些故纸文书打交道的宫朗,便是衍之看了,也觉得头痛无比。
这里尚没有阿拉伯数字传过来,记账方式也是乱七八糟,衍之前世虽然多和数字账目打交道,看见这些,也只觉得眼前一黑,何况还是竖排繁体,虽然写的是方方正正的馆阁体,但没有看管书册的衍之,还是相当不习惯,看不了一会儿,就得歇下来吐口气。
“可是瞧着费劲?”国子祭酒韩谓坐在上首,将下头的反应瞧得一清二楚。他是国子祭酒,读过的典籍古文不知有多少,再难看清的竹简也照样能读得下去,耐心足得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