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坊仍是不变的清幽。
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将闹与静分割开来,长乐坊虽热闹得紧,家宅紧闭的几处园子门前,来往行人却又都不自主低了声音,连脚步也放得轻了。
正如“四正”其名,一派肃穆气象。
私下里,一如那日上山见上官洛时,沈濂不过一袭博袖轻袍,一枝梅花古簪,端得隐士风流,气度谨然,隐有古圣贤意。
但凡不上朝的日子之中,沈濂下值之后便喜欢独自跪坐在静室之中,有时是半个时辰,有时是一个时辰,偶尔也有枯坐半日,若无公务,便是坐一整日,沈濂也能静得下心。
今日已不例外。
一任自然呼吸,亦没人打扰,沈濂长舒了一口气,从正坐之中直起身来,站起来洗了手,将地炉燃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扔在里头整块整块的麝香烧得毕剥作响,过了一会儿,许是终于醒过了神,沈濂走到静室唯一一张书案前,跽坐于书案前的两个蒲团其中之一上头,沉吟一会儿,迟疑地拿起其中一卷绢帛书,又展开看了看,陷入了沉思之中。
“孝王……”沈濂自言自语地揣着手思索,嘴里偶尔嘟嘟囔囔,时而摇头,时而皱眉,目光在那绢帛书上飘忽不定,半晌,终于若有所思地笑了,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执笔取了一张书笺,匆匆写了几笔,便唤了长随,着他拿去,嘱咐道:“经殿下的路子递进宫里,务必要到衍之总管手中。殿下遣人来问时,我再去同殿下解释。”
长随接了书笺,应声而去,沈濂只是袖着手看着案上的帛书,笑意不明。
过了一会儿,长随便又回来,却不是禀报方才的吩咐,而是俯首道:“秋大人到了。”
沈濂欣然道:“将秋大人请过来便是。”
一边说着,沈
濂一边捉起帛书,随手便扔到了一旁的地炉之中,一任火舌舔舐上头的字迹,再也不看一眼。只是火光隐隐之中,上头“衍之”等一干字样渐渐化为灰烬。
“沈大人好兴致。”
也就约莫半柱香时间,秋岳便踏进了沈濂的静室。哪怕如今勉强算是站在一条船上,两人的称呼也未曾变更,仍是客客气气。
见秋岳自觉地在书案前的另一个蒲团坐下,沈濂嘴角一勾,向长随看了一眼,立马便有侍从捧了一套棋具上来,又为秋岳上了茶。
秋岳也不问沈濂唤他来到底是做什么,既然沈濂邀他手谈,他便只做手谈来讲,抿了一口茶,示意沈濂执黑先行。
“听闻秋大人履职户部一事果然被谢相拦下了?”沈濂也不推辞,拈起棋子,轻轻往角上一放,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户部毕竟掌天下粮仓,事关国运,不可擅动,谢相老成谋国之言罢了。”秋岳淡淡回应,往另一角上放下白子。
沈濂唇边勾起一丝冷笑,玩味地看着秋岳,冷静地落子:“夏霖才走了两日,高部堂便走马上任,宫中丞成了宫相,便是韩祭酒……也履了御史中丞的职,这些衙门补缺倒是反应极快,只余户部还是出缺,呵。”
这话说的正是这几日朝局的动荡之处,夏霖通州一案审结,发配北疆,束万壑连金陵都还没出,他的右仆射之位便被参倒夏霖的宫徵占了去,而主管此案的韩谓也因功,凭阅历履了御史中丞的职,只是身上国子祭酒的官衔仍是未去罢了,至于工部尚书,因夏霖一力承当的缘故,原本的工部侍郎高晗也未被刁难,甚至因谢麓和沈璋全力保举,倒成了工部尚书。这些官职变化极快,这几日便已经在准备交接,只是自春季便空
缺至今的户部尚书,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就算早朝上有人提起,也被谢麓轻描淡写地压下。秋岳至今仍是户部侍郎。
秋岳漠然不语,手上落子不停。
“那么沈大人又是何意?”
默了半晌,秋岳淡淡问道。
沈濂淡淡一笑:“秋大人似是很喜欢孝王。”
秋岳眉头紧锁,眼睛却只盯着棋局,语气有些冷了:“沈大人放心,秋某既然同意与兴王合作,便不会做墙头草。”
闻言,沈濂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墙头草么,自然是无妨,以兴王殿下的资质,若是秋大人只将筹码放在兴王身上,沈某才会觉得奇怪。沈某提及此事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沈某听闻秋大人赏花宴给孝王递了帖子,想请秋大人给个方便。”
听到沈濂这话,秋岳才抬起头来,沈濂坦坦荡荡迎上秋岳的目光,秋岳思索了片刻,方轻轻颔首,只漫不经心道:“最多两刻钟。”
“足矣。”
沈濂轻巧落子。
局至中盘。
长随忽然进来,悄声与沈濂附耳,沈濂只略颔首,轻声让长随退下。
而秋岳连眼皮也不抬,只唇角略勾,落子速度同样未曾慢上一丝一毫。
“沈大人当知大势所趋,中盘投子认负,尚且未晚。”
沈濂仍不急不躁地看着秋岳,动作神情自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