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
衍之悄悄来到长乐祁阳院中,还没等长乐祁阳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长乐祁阳不得不坐下来听衍之说话。
她说,“我知道长安令。”
然后衍之便向长乐祁阳一一诉说了她的事,在青雀十一年,她亲眼见过的事,还有青雀十三年,韩蕊临终之前拜托给衍之的那些因由、衍之三年内所做的全部努力和布置,还有回金陵之后的所有动作、利用长乐祁阳的那些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长乐祁阳。
长乐祁阳那时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衍之为了一个目的,竟然瞒着顾轻尘三年之久,就算是在护国寺那等地方,也矢志不渝,只为了报青雀十一年衍之还不是衍之的时候所许下的那个宏愿。
她决心以宦官之身投身变革,她想要百姓能够真正安居乐业,自己做自己的主,即使被认作奸宦佞臣也在所不惜。
长乐祁阳不知道,衍之为了这事做了多少准备,以至于让她知道了长安令。
“足够多。”衍之替长乐祁阳解惑,既然说出了一切,她就不忌惮将所有事情都说得明明白白,“秦舟、上官洛、顾乐之,还有你。”
长乐祁阳心惊于衍之所做的选择,但他是长安令主,若要将长安令的信任压在一个内宦、一个女人身上,他不敢。
“既然你知道,你便该知晓,长安令不可轻动。”
长乐祁阳委婉地拒绝了衍之,却未曾点破衍之的私心。
衍之却激动起来:“这也叫做轻动么?天下百姓比起前朝半分未曾好过。朝廷的赋税是减了,但地方的赋税呢?诸王的赋税呢?世家的赋税呢?还有佃户每年要同地主交多少的粮你可知道么?穷文富武,长乐,你行走江湖,见过多少武人出身贫寒?而朝堂上屹立的诸公,又有多少是真
正出身寒门的?科举科举,举的是他世家的私亲,还是国朝的臣!”
长乐祁阳惊愕地听着衍之慷慨激昂的陈说,却不由沉默下来,他知道衍之的意思,却做不到认可衍之的做法。
“但是,没有世家和诸王稳定地方,你可知道天下将有多大的动,乱么?我知道你想要推权,想要削藩,但这都不是你能关心的事。”长乐祁阳说得直白,衍之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所以我选择了顾轻尘。”
衍之坚定道:“很多事只有等新帝即位才能去做,但若不从现在开始布局的话,到时候只会有更大的乱子。我知道,世上不可能没有世家,但我们不能人为地去增加世家,至少,不能再有特权了。世家和诸王的特权越多,下面的百姓所受到的伤害、朝廷国体所受到的掣肘便越是严重。”
长乐祁阳终于忍不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你怎生有了这般心思,但不论出于何种立场,我都不能答应你什么。”
“从未听说,也从未见我表露是么?”衍之苦笑道,“因为瞒不住了。我等了数年,所见到的情形越来越严重,再这样下去,我只怕自己,连最初的初心也忘记了。”
长乐祁阳见衍之有意深谈,便不打断她,只听她娓娓道来。
“长乐,你未曾见过平等和自由的模样,我是见过的。将人当做牲畜一般对待,只因为在这里理所应当,没有人争论人,权,因为在这里有些人是人,而有些人却不是。”
衍之顿了一顿,收敛了哽咽的声音,才继续道:“每一个人到每一个阶段都能见到不同的东西,有着不同的欲望。我一开始,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然后赚钱,赚更多的钱,做一个对得起自己所学,过得开心的人。但到了这里,我却只想
有尊严地活下去罢了。但就算是这样的要求……也做不到。”
“我想,也许我到这里来,真的是要做些什么吧。只能借助这个身份,这个身体才能做的事。”
衍之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若不是长乐祁阳耳力惊人,恐怕也听不见衍之在说什么。
长乐祁阳虽不能完全明白衍之的意思,却听懂了衍之的痛苦和隐忍,他心里乱糟糟的,脱口而出的却是:“那顾轻尘呢?”
忽然听见顾轻尘的名字,衍之茫然一瞬,便会意过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未必没有私心吧?为了天下这等话……”长乐祁阳苦笑一声,“说说是很容易,做起来却很累。我便问你一个问题罢,若是你果真坦荡无私,为何要瞒着顾轻尘?还……”
用温情和关怀来骗他。
“因为……我没办法面对他。”
那日衍之与长乐祁阳说了很多,国民、天下、筹谋,但最终长乐祁阳记得最清楚的,也就是这一句话罢了。
也是因这句话,长乐祁阳才好像懂了衍之潜藏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下的私心,说什么为了百姓想要让世家和诸王不再掣肘朝廷,受益最大的是谁,还用说么?
衍之也不过是个自我矛盾的胆小鬼罢了。
看着衍之走回内宅的背影,和她被汗浸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