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舍之中,上官洛仍是青衫博袖,折竹为簪,右脚微跛,端着沏好的茶替来人徐徐沏上,茶香氤氲之间,袅袅轻烟腾起,扑鼻清香,足见沏茶者在这上头下的功力。
“多谢。”
坐在桌前那人玄端轻裘,装扮与上官洛相仿,俱是一身古意,沉稳古朴,眼上蒙着一条折好的白绸,面孔轮廓依旧清晰,还有几分硬朗俊毅,线条又有几分深邃,瞧着有些北地血脉模样,声音却不似外表那般清秀,低沉之中,还有几分沙哑,说话声音也较常人小些,像是喉咙有过旧伤。
“何必客气。”
上官洛难得柔和一笑,施施然坐了下来,端起茶先嗅,再细细品过,满意地笑了笑,才看向那人。
那人虽看不见,却听声辨位极准,稳稳地将茶端了起来,饮了一口,便笑了:“还是那么喜欢峨眉雪芽。”
“难能可贵。”上官洛还是那般说话没什么波澜,却享受地眯起眼,心情颇为愉悦,摆放茶具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像是和这人较秦舟还要熟悉,说话之间连客套与转折都没有,只没头没脑道:“如何了?”
林靖自然知道上官洛说的不是峨眉雪雅,而是今日衍之搞出来的那一堆争端,还有上官洛和他在其中起到的位置,却只是饮着茶,嘴唇微启,摇头晃脑半天,撇撇嘴叹道:“还是喝不出雨前茶同明前茶的区别。”
“沏茶徒做乐趣,附庸风雅而已,我也喝不出。”上官洛倒是不意外,也不催林靖,出乎意料地实话实话道。
林靖知道上官洛是味觉天生缺失,只是狡黠地笑笑,沉着声音道:“人之患在好斗。耍心眼的事,既然你说了,添油加醋的事,自然我也没有问题。”
上官洛无奈地
看着林靖,虽然他同林靖熟识犹在秦舟之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唤着林靖先生:“林先生,这可不是火上浇油,若他们本来就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就算我再怎么挑拨离间,也无济于事,不是么?”
这话自然说的是顾凌天几位皇子和沈濂这些世家之间,在衍之推动下的这场乱战了。
衍之今日之所以这般顺利,这其中,自然也有上官洛的作用,衍之想要将上官洛拖入战局,但以上官洛的老谋深算,若是能被衍之陷害入局,那也白执掌镇北王府,还能在朝廷左右逢源这么些年,甚至还能私自离开封地入金陵,也一手遮天未曾让人发现过了。
不过看着朝廷党争激烈,上官洛也乐得隔岸观火,索性在这件事上,上官洛的利益,与衍之的目的是一致的,因而也不惮出手让林惊风顺顺当当地入了长乐祁阳的局,甚至还让林惊风的养父,也是师父林靖,在后头替林惊风推了一把手,将这水搅得更浑了些。
这其中借助的全是对人心利益和党派的算计,还有上官洛定计之后,林靖的行动能力,若是真要深谈下去,林靖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因而林靖笑得无辜,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小徒弟被你骗惨了。”
“顺水推舟罢了。不过,衍之倒真是个有趣的人。”摇摇头,知道自己面对林靖每每只能让步的上官洛放弃了同林靖争论,提起衍之来,语气玄妙,话中有话,若有深意地端起茶盏,“说不定,她就是祖父一直在等的那位……天命呢。”
“哦?我还以为你已经选了阿舟。”并不意外上官洛话中的天命,像是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林靖也只是略微挑了挑眉,虽看不见,还是将脸朝向
了上官洛的位置,耸耸肩道,“如果是就好了。”
“阿舟——可不是我选的。”上官洛语气有些古怪,“虽然一开始找到阿舟的确是我们,但将阿舟劝过来的可是你,何况让阿舟加入的也……”
像是想到什么,上官洛的话戛然而止,只是看着林靖,埋头饮茶。
林靖也顿了几瞬,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声音更嘶哑了几分:“要是没有那件事的话,阿舟已经变成你的女婿了吧。”
上官洛摇了摇头,像是林靖看得见似的,沉声道:“人事难测。若这样说的话,要不是先帝削藩,林先生也不会盲了眼,流浪江湖……”
说到一半,上官洛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抱歉。”
“实话而已。”林靖并不在意自己的际遇,只是伸手触了触蒙眼的白绸,想起当年的那场大火,心中一痛,“卫王……还好么?”
“身体还是康健。”上官洛纠正林靖道,“是镇北王,林先生还是不习惯么?”
“是么。”林靖自然明白上官洛的言下之意,只是身体康健,但心中所想,却谁也不知,和林靖一样。
正始六年金陵的一场大火,镇北王失去了正当盛年惊才绝艳的世子,上官洛亦失去了自己憧憬的父亲和完好的右腿,而林靖,不仅在那场惊天之变之中失去了双眼,还只能隐姓埋名,至今方重归金陵而已。
“我可能一辈子也习惯不了吧。”
林靖轻轻道了一声,透着白绸,不知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