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韦欢提的问题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次试策,头名既是内定了李睿,婉儿便一定不能胜出,可是让婉儿下场又是母亲亲自提议的,天后陛下金口玉言说了“上官才人的才学不比这些人差”,则上官才人一定不能比那些人差,否则既丢了天后的脸,连她自己日后都没法在这些士人面前做人——所以母亲根本从一开始便是在刁难婉儿,婉儿心里知道,只好用没做完来敷衍。然而仔细想想,婉儿写出那样的篇章,明眼人都已知道她的文采胜于李睿,加上“没写完”这借口之前又被我用过,婉儿再用,未免有刻意与李睿一别苗头的嫌疑——穿越之前,我对唐代的知识基本都来自那些偶尔才瞥一眼的电视剧和一些新闻八卦,对那些历史名人的了解也流于戏说。
而在我所知道的戏说里,上官婉儿是个才女,从小在宫中长大,深受武则天的重用,还活到了武则天的儿子那一代,到了这一世,我所亲眼见到的上官婉儿这样恭谨柔顺,母亲待她亦十分看重,于是想当然地就以为她与母亲君臣相得,却全忘了她的祖、父都是死在母亲手里,也是因为母亲,她才自襁褓之中便被没入掖庭,艰难度日,说她与母亲有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哪怕一朝被封为才人,委以重用,又怎么可能全无芥蒂?若她不是母亲跟前最贴心、最知情识趣的女官,若她心怀仇恨…母亲交代她传的话,她会好好的,全无曲解地交代出来么?她所体察的那些心思,究竟真是母亲未说出口而要她代为传达的,还是她自己的生造?她做的那些事,又有那些事母亲吩咐,而哪些却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思呢?从前母亲叫婉儿给我解释《韩子》时曾话里话外地敲打过她,我那时以为母亲是习惯性地敲打新晋属下,如今想来,母亲特地在婉儿面前提起不许李睿出宫,恐怕并非偶然。李睿能那么轻易便探知吐蕃使者的动向,又那么短时间内便联络到人,还未被属官劝阻,恐怕也不全是他自己的功劳。
我回过神来,对韦欢苦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妖怪么?心眼这么多。”
韦欢白我道:“人家是天水上官,与我怎么好比?你说别人就说,把我带上做什么?”
我听她说起郡望,想起白日里的争执,忽有所悟,小心翼翼地道:“阿欢,你莫不是…自伤身世?”
韦欢猛地变了脸,道:“好好的,又扯这话做什么?”见我要说话,扬着下巴道:“不许说,再说我便走了。”
我只好闭着嘴看着她,她被我看得不自在,理了理鬓发道:“你看什么?”
我笑道:“你不叫我说话,我又睡不着,便只好随便看看,打发些时间。”
韦欢倏然收了手,变回平躺的姿势,闭着眼道:“你自便。我要睡了。”
我也便倒回去,闭着眼道:“那我也睡了。”躺了一会,听见韦欢的呼吸并未减缓,知道她还没睡着,便轻轻睁眼,眼珠斜溜向她那一边,谁知韦欢这家伙也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我,昏暗中一切物事都朦朦胧胧的,只有她的眼睛清亮如夜明珠。
我吓了一跳,道:“你不是睡了?”
韦欢道:“你不是也睡了?”
我便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阿欢,我说句话,你不要恼——无论你是杜陵韦氏,还是博陵崔氏,甚而是坊市里鬻酒的小娘子,我都不在乎。我既认定你这个朋友,便一辈子都将你当做朋友,无关尊卑、君臣。”
韦欢道:“若你真将我当做朋友,怎么只打球的时候才想起我来?在宫里,我便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何来朋友之说?”
我又被她说得一怔,刚要分辩,一转念却笑道:“你是怪我不见你,冷落了你?”
她哼了一声,将手从我手里抽回去,用被子将脸掩住大半,道:“你又不是男子,我也不是你的侍妾,什么冷落不冷落的。”
我听她声音温软,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便大着胆子挪到她身边,将被子扯下去一点,望着她道:“从前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天天、时时、刻刻都去见你,好不好?”
韦欢道:“你这样忙,只管忙你的去,别为了哄我而许这些虚话。”
我给她挤兑住,有些着急,不觉高声道:“不是哄你,我是真想时时刻刻见你,可是母亲又没个准话,把你接进来,女官不是女官,伴读不是伴读,我若无事总叫你,不是显得你是我的宫人一样了么?”
韦欢忽然笑了笑,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我道:“也不全是我想,是阿杨也这么说。我想总去找你,也显得打眼,又怕不去找你,她们欺负你,所以才总让人给你送东西——我上回叫人给你带的佛经你看了么?是阿娘赐我的,一共赐了两卷,我和你换着看,我这卷看了一半了。”说得激动,不由自主地侧坐起来,左手支在她身侧,韦欢便向我一拍,道:“说话就躺着说,这么露出去不冷么?”
我对她一笑,一倒,一滚,便窝在她怀里,以比爷娘撒娇还要甜腻百倍的嗓音向她道:“阿欢阿欢,你若不介意,日后便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