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元晕倒之后,方氏夫妻难得地自省了一遭。
虽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说,但儿子毕竟是亲生的,兼之方家三代单传,若把方明元打坏了,日后谁来为他们摔盆打幡呢,哪个来光宗耀祖呢?
因而这几天,夫妻俩良心发现似的,既不再疾言厉色,也不再强迫方明元负伤夜读,甚至主动交还了陈静容的三封书信。
方明元背上伤口还未结痂时,略动一动就要开裂溃烂。
碰巧今日父母出了门,他的身子逐渐痊愈,才拆信来读。
读至陈静容描绘的一路上山清水秀时,他也流露出心驰神往的神态。
方氏夫妻管教严厉,他长这么大尚未走出京城一步。
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不亲自去看看这个缤纷的世界,书读得再多也只是死读书,做出来的学问也无异于闭门造车。
即便学富五车如至圣先师,也曾周游列国不是?
方明元年龄尚浅,也有鸿鹄之志。
父母供他读书是为了考取功名,好恢复百年来的家族荣耀。
可他自己却认为,若要为官,就定要做能干实事的好官。
学里的学政常感叹,有些做得好八股的主政官,到了田间地里,却连五谷都不分。
这样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怎么能指望他们治理好地方?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想了解农作生息培育之规律,不仅仅需要观遍《氾胜之书》、《齐民要术》一类的理论典籍,更要到田间去观察实践。
想掌握山川河流的具体情况,必要如徐霞客那样一遍遍地走几遭。
看得多了,走得多了,想出来的治理策略就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正贴合民生的国之大计。或是造福一方、或是施惠天下,如此这般才叫光宗耀祖。
通过陈静容的文字和简笔插画,方明元仿佛也跟着她一起游历了一番,既觉高兴又生羡慕。
正读得入迷,忽感窗边人影摇晃。
扭头看过去,一条瘦长的影子映在窗上,显然是在窥视。
以为是钱氏回娘家路上想起什么东西没带,方明元下意识将书信塞到枕下,高声问:“娘在外面吗?”
无人应答。
过了一瞬,影子抻得更加高大,笼罩住整片窗板,乍一看还怪吓人。
窗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悠荡之声:“我~是~井~里~的~冤~魂,来~找~你~玩~”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母亲当然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不过这人声音虽故意调整过,还是听得出来耳熟。
方明元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乍现,惊喜道:“静容,难道是静容?”
门外动静忽地停下。
陈静容推门进来,不服气地说:“没意思,还没吓到你就被你猜了出来。”
方明元起身迎接,谁知不慎拉扯到伤处,立马不敢再乱动了。
“嘶。”
陈静容快步走上前按住他,无奈道:“快躺下吧,不逗你了。”
自从陈静容进来,方明元脸上的笑就没掉下去过,疼得冒汗也还有空与她说笑:“要不你出去再来一次,我肯定会被你吓到。”
亮闪闪的眼睛盯着自己说傻话,倒叫陈静容一瞬间不知说什么好。
余光看见他白色的里衣渗出了血,才回过神惊声说:“你流血了!”
方明元反手摸了摸,果然在蝴蝶骨那处捻到了血迹。
在架子上的铜壶里倒了一盆热水,陈静容拧干棉帕,语气很是着急:“快把里衣脱了,得擦干净重新上药。待会血干了黏住衣服,怕是要扯下一层皮来。”
方明元在她的指挥下脱了衣服,趴在枕头上感受棉布的轻柔擦拭。
陈静容将开裂渗血的伤疤周边擦了擦,等到稍稍止住了血,找出药膏敷涂上去。
匆忙收拾好,也还要等药晾干才能再穿上衣服。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陈静容才注意到他一身的伤疤。
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条状伤痕几乎将方明元原本白净的背脊遮盖完全。
听皮妈转述,方明元被抬到医馆的时候,半条街的人都围着看热闹。
大夫对伤口清创后还需要上药,药粉撒到新鲜的伤口上那是又疼又麻,活脱脱把人从昏迷中疼醒了。但方明元咬着牙一声没哼,连围观的汉子都说他能忍。
看着他此刻紧绷的背,陈静容有些心塞。
“明元。”
方明元在适应熟悉的麻痛感,忽听陈静容叫他,背脊不自觉地松了松。
“啊?”
“你爹娘,为什么要打你啊,这也太狠了...”
方明元听出她话中的共情,不打算说出真相,只是声音闷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