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衍沐浴过后只着白纱中单,并未束发,乌黑的长发用棉巾绞干后披散在脑后。
萧桓衍斜靠在临窗的榻上,灯火的映照下面容越发冷白如玉,他随手翻阅着一本闲书,心思却不在书页上,而是回想着进京第二天进宫面圣的场景。
五年过去,庆和帝年已不惑,样貌却没怎么变,只是久居高位,身上气势愈发凛然,尽管面对萧桓衍的时候态度亲和,言语中仍然诸多试探。
曾经偶尔会真心关怀萧桓衍的二叔父,如今已经成为猜忌多疑的皇帝。天家亲情淡薄,对于这样的变化,萧桓衍并无太多的感觉,何况藩王向来都是被猜忌的存在。
萧桓衍进宫朝觐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时辰,抛开繁琐的礼仪流程,真正和皇帝说得上话的时间不过一刻钟,皇帝刚就着萧桓衍的婚事起了个头,就有内侍来禀有阁臣求见,萧桓衍只能告退。
皇帝便让萧桓衍择日进宫再谈不迟,看样子是真的打算让他长居京中了。
萧桓衍凝眉沉思。
这时王府承奉正刘如意进来禀报:“孔长史回来了,求见殿下。”
“带他进寝殿吧。”
王府没有内眷,萧桓衍身边服侍的又多是内侍,他懒得起身,索性就让刘如意将人带进寝殿回话。
容王府的长史孔思弗出自太原孔氏,世代官宦之家,孔氏在先帝时期受刘相贪墨案牵连被抄家,孔思弗因此不能参加科考,后来得皇长子赏识做了幕僚,皇长子去世后被追封恭敏亲王,孔思弗则继续留在府邸,辅佐皇长孙萧桓衍。
萧桓衍被封容王后,求了新帝恩典让孔思弗做容王府的长史,正五品,掌王府之政讼,率府僚各供乃事,而总其庶务。凡请名、请封、请婚、请恩泽,及陈谢、进献表启、书疏,皆由长史为王奏上。
萧桓衍在封地接到圣旨时将皇帝的意思猜了个大概,估摸着此番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干脆将王府里掌内务的承奉正、掌外务的长史和亲卫指挥史都带来了京城。
萧桓衍曲其食指在炕桌上轻轻敲了三下,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旋即又恢复寂静。
孔思弗走了进来,年约四旬,瘦高个,面容清癯,双目炯然,穿一身青灰色细布道袍,进殿后,恭恭敬敬地对萧桓衍行了礼,方才禀道:“皇上这几个月都在与朝臣议削藩的事。”
萧桓衍心想果然如此,他端正坐姿,将书随手仍在一边:“与我们所料无差,此番突然将本王召入京中,就是想拿本王第一个开刀呢。”
大宁从开国到现在已历经四朝,开国皇帝宁太祖为了巩固边疆,将自己的子孙分封边地,并赐予了凌驾于地方官府之上的军政财权,希冀子孙世代守护大宁基业,每个封地相当于一个小朝廷,这对后来上位的皇帝无疑是个不小的威胁。
世宗和先帝一朝,分别有过两次削藩,先后收回了藩王的兵权和政权,却仍然保留了藩王对封地赋税的所有权。到了当朝,藩王因无掌兵之权、不得过问政事,俨然成了被圈养起来的富贵闲人。
诸王闲得发慌总要找些事做,一部分有闲情逸致的宗亲四处访友,吟诗作乐,或是建造园林,修禅问道。但更多的是肆意敛财,大肆掠夺官民田土,每逢关津更是加重商税,搞得民不聊生不说,还分割了朝廷很大一部分课税。
如今皇帝想要再度削藩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萧桓衍不同,他不曾圈占过土地,更不需要这般费劲盘剥,就能得到数倍于其他藩王的钱财,只因他的封地有一个明州市舶司,单这一个市舶司的存在,就够让朝廷眼红的了。
孔思弗神情有几分凝重:“皇上用先帝赐婚的遗旨将王爷困在京城,再派人去明州接管市舶司,只怕等我们回到明州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萧桓衍轻笑着打趣自己的长史:“先生也舍不得那些银子?”
孔思弗默然,明州市舶司贸易往来的关税、外邦的进贡以及各种杂项加在一起一年就有上百万两银子,还不算王府自己养的船队带来的收入,养支兵马绰绰有余了,这不连皇帝都眼红嘛,否则怎么就先盯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