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何超凡提醒,阿也会意地鞠了一躬,“老师好,我叫张也,她叫汪停。”
妇女引着一行人往里走,边走边笑道:“我是这里的音乐老师白凤英,早听加布先生提起你们,盼了好久,总算见到了——对了,忘了介绍,我是加布先生的妻子。”
话音未落,一声尖叫忽然袭来,划破寂静,一名推着轮椅从斜坡上徐徐滑行的少女,即将遭逢几米远处一颗足球的袭击,那声尖叫混合了少女的惊慌失措与“凶手”的惶恐不安,而将这一切喧闹粉碎殆尽的竟是另一名少女的转身抬脚,阿也如一卷飓风似的骤然飘至,将足球停在她的小腿上。
下一秒白凤英回过神来,冲上前去,对着“凶手”大声训斥:“李旭,怎么又是你,抄书还没抄够呢?夜间铃声响了,你没听见吗?赶快回屋!”
李旭从阴影处现身,站在摇晃的灯光下,他的脸如冬雪似的惨白,显然吓得不轻,不过这倒并非因为白凤英的责备,而是因刚才踢球失误险些酿成大错。他向前走了一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只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冲大门口喊道:“佳欣,哥哥错了!”
他话说完,又朝这边挥挥手,对阿也说道:“多谢你了,把球扔过来吧。”
阿也闻声,一脚将球踢到李旭脚下,看不清他的具体神情,只见他用脚尖挑起球,揽在怀中,一言不发地匆匆跑开了。
走上四五级台阶,一楼右手边第一间屋子便是院长办公室,门没有锁,只轻轻掩上。
白凤英先敲了三声门,没有回应,接着才推门而入。屋里暗淡,没有点吊灯,只有书桌前一盏绿色台灯艰难支撑着二十平的房间。
白凤英垫着脚尖缓缓靠近书桌,堆叠如山的书海下匍匐着一个正在熟睡的男人,白凤英没有叫醒他,而是径直走到窗户边,用力拉开窗帘,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正好照在男人沉甸甸的臂膀上。他似乎是被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来,因眼球挤压导致视线模糊,他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看清东西。
加布先生鼻梁上的浅色圆框眼镜似乎从未离过身,就连睡觉,也很少摘过,但此时他忽然发现镜片上掉落了一根睫毛,这才被迫打破常规,取下眼镜,用衣袖小心翼翼擦拭。继而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客人身前,说道:“抱歉,何老师,今天训练了一整天,实在困得很,就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希望您不要介意。”
加布先生是阿根廷人,二十五岁那年离家万里来到遥远陌生的东方国度,至今已经二十年了,他的中文说得几乎与母语一样流畅。
何超凡伸手与加布先生握手,接着笑道:“加布先生客气了,说到底还是我们的问题,本来说好六点来的,可汽车晚点了,这才迟到了一个小时。”她说完,将身旁的两个少女轻轻向前推,“加布先生,她们就是我向您提到过的天才足球少女。”
阿也进屋时,已摘下头巾围巾,露出一整张素朴的脸来,她的脸颊并未被硕硕寒风冻得通红,在朦胧月色的笼罩下,有一种说不清的尘埃味道,就好像黎明时分山野里的雾气。
白凤英走到门口,打开吊灯,火光从头顶上空喷涌而下,将少女吞噬。
“我作证,刚刚她已小试牛刀,速度与力量都很不错,能踢得出来。”白凤英笑道。
阿也浅浅一笑,这笑里既非自谦,也非自傲,而是介于二者之间,另一抹鲜艳的味道——自尊。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问道:“加布先生,我们提出的条件,您是否都已准备好了?”
加布先生见少女说话颇为成熟,面对长者不卑不亢,与他见过的大多农村少女截然不同,不禁一惊,继而爽朗一笑道:“你放心,钱一分都不会少,从现在直到明年赛季结束,你们俩除了踢球,其余事都不用考虑。”
阿也点点头,又问:“训练场在哪里?”她想起刚才一幕,足球是从左手边传来的,虽然灯光幽暗,她看不清楚,但隐约觉得那是一片面积不大的空地,她担心如果这就是训练场地,未免太过简陋。
加布先生看出阿也的顾虑,解释道:“距离福利院两公里外有一所中学,我向校长借了操场用作训练地,虽然规模比不得专业体育馆,但至少是个标准足球场,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你不必惦记。”
阿也稍微安下心来,又象征性地提出几个与训练相关的问题,加布先生也都一一给予回应。临走前,阿也无意瞥见书桌上摆放着一个黑边相框,大约六七寸,照片上是一群身穿蓝白条纹的少年,手捧一座硕大的金色奖杯,站在绿茵草地狂欢起舞。
阿也顿了一秒,若无其事地跟着何超凡走出房间,待她轻掩房门时,却忽然对着缝隙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加布先生如何看待梅西?”
加布先生显然一怔,但很快轻松应对:“他很优秀,是阿根廷的骄傲。”沉默一两秒后,他又突然换了一种黯然神伤的声音说道:“梅西七岁加入纽维尔老男孩少年队时,我曾有幸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