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牵羊(1 / 3)

脑海中搜刮了半天,柳英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数学卷子。

手指在刚刚那叠卷子里又翻了翻,这次只看签名。

哦,全是陶诵清的。

那看来她这张卷子夹在里面只是意外。

陶诵清的数学成绩一向压过柳英,两人的卷子放在一起,很难不让人自惭形秽。

成年人维持体面的方式,不是辩解,而是简单粗暴地销毁丢脸的证据。

既然这个意外被她发现了,那她就不能再留着它。

柳英把卷子折了几折,塞到了衬衫左胸口的小袋里。安心地拍拍袋口后,又注意到了箱子底部压着的一些初中作文本。

她心念一动,把几本作文本费力地抽了出来,还带出了几张红色的奖状,什么“植树节优秀表现奖”“校运动会50米短跑第一名”“数学竞赛市三等奖”……

拿到作文本的柳英没有丝毫作为偷窥者的心理负担。

他俩从小一起写作业,有时连作文都会念给对方听,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作文本她有什么看不得的?

不过可能也正因如此,柳英恶作剧的兴致在抽出作文本后就散去了大半。

她百无聊赖,“哗哗哗”地快速翻动着本子,略过正文,一目三页地扫过作文题目,偶尔再看看老师留下的红色批语。

“成长的足迹”“二十年后的我”“我不只是一个角色”……再看到这些作文题,柳英发现自己大脑空空,反而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翻到一本初二上学期作文本时,夹在其中的一张作文纸飘落而下,掉到了柳英的拖鞋上。

她弯腰捡起,瞄了一眼。

嚯,上面写的是一首诗啊。

陶诵清这人还会写诗?

柳英稀奇坏了,连忙把皱巴巴的纸张展平。

铅笔字已经淡得快看不清。

倒是红色的字迹一目了然——

“认真写作,不要写诗应付!!!”

几个红字又大又潦草,字迹深深印在纸上,看得出老师是怀着怎样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写下的。感叹号的最后一个小红点,还把纸给戳破了。

令人心惊的红色感叹号,戳破了泛黄的纸张,也戳破了柳英自以为是的错觉。

记忆的利剑从远处呼啸飞来。

这不是陶诵清的作文纸,是她的。

那是一次周末,语文课布置了一篇作业,主题是“我眼中的风景”。

父亲画室里一幅最新完成的戈壁画正好给了柳英灵感,她福至心灵,想冒险用诗歌题材来完成作业。

她锁了卧室门,窝在里面一门心思、吭哧吭哧写了大半天,改了无数稿,也才写了个头:

在这场斑驳的远行中

悲伤被简化

纯真被蒸发

只有偶尔闯入的风蝶

带来甜蜜的惊慌

迫不及待地,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陶诵清,还给他读了自己写了不到一半的诗,问他意见。

陶诵清认真听完,鼓励她,“想写就写呗,反正老邱这次也没要求题材。”

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柳英既兴奋又惴惴不安。

她父亲除了爱画画,也喜欢读诗,家里有很多奥登、兰波的诗歌集。受父亲影响,她也把写诗看成一件神圣的事。

在第三节语文课上,语文邱老师直接把她的作文本甩到了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好一顿批评教育。

“有的人连简单的作文都写不好,就想着写诗了,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水平。明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不态度端正点,多写点字,别人写800字,你就写8000字,反而还想着写短诗来偷懒。”

其实,如果是作文频频发表于刊物的语文课代表写了诗,语文老师给出的评价可能就是别出心裁、璧坐玑驰、不能赞一词。

但柳英没有那么高的文学造诣,她太普通了,她写诗的动机在老师眼里难免成了投机取巧、滥竽充数、不思进取。

动机恶劣,比结果拙劣,更让人生厌。

柳英当时脊背僵直,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眼睛没有看老师,只死死盯着黑板边上的课程表。

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下课铃响,她就撕了那页作文纸,揉成一团塞到桌肚里,跑到教室外的紫藤花架下,蹲在铺天盖地的紫藤花阴影里,用手揉搓着掉落的花瓣,一个人生闷气。

如今这页作文纸出现在陶诵清的作文本里,柳英再迟钝,也不会觉得这是又一个意外。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张纸,当年的委屈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惊异、动容、无措交织融合的复杂心态。

她被别人嗤之以鼻的创作,她自己都不要了的成果,被另一个人悄悄捡去,偷偷珍藏。

她忽然不敢再翻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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