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人心浮动，各种跳梁小丑粉墨登场，叶家兄妹俩这一日却关紧大门窝在三进小宅内。四天连奔六百里又要处理一大堆千头万绪的盐场法务，即使是意志坚定的叶鸿修也撑不住，更何况他本来就着了风寒、身体状态不佳。
这日扬州骤降大雨封路，叶鸿修身上又没好全，犯懒直接躲在叶家小宅里不去官署了，打算回头告个病假就行。
也顺便试试谁家消息那么快心又那么旺，会迫不及待、哪怕冒雨也要上门来。
扬州地处江南，但实际地理位置还是要偏苏北一点。南方的冬日雨天潮湿阴冷，衣服穿薄了点都会感觉寒气像小虫子般一缕缕钻进四肢关节里，着实令人难受。
雨势密而急，叶云满也没法出门去书局逛逛顺便暗中观察话本销量，遂搬了大熏笼到主屋门口，点了班达群岛产的伽南香片丢进去；又扯了一床薄蚕丝被一半罩住熏笼一半盖住膝盖。兄妹俩挤在两张酸枝木躺椅上望着落雨庭院发呆。
雨声通透，庭院中将谢未谢的晚山茶在雨幕中隐隐绰绰。两张躺椅摆得近，所以叶鸿修在拉蚕丝被的时候顺势握住了她垂在扶手上的手。
叶云满没任何反应，早就魂游太虚在想下一本话本子该写什么才好挣钱。从秦皇汉武想到平行时空，最后决定——还是写小黄书吧，稳赚不赔啊！
自从八月到了扬州，鲜少有这样安谧宁和的时刻可以让她静下心来想些杂七杂八的琐碎无关小事。她侧头，发现叶鸿修已经盖着蚕丝被在幽静的雨声里小睡过去了，不由一笑，也跟着阖目小憩。
雨声淅沥里她又开始散发思绪，一会从要买的金华火腿想到班达群岛的肉豆蔻种植园，一会又从肉豆蔻想到法国宫廷大杂烩一般的香水地狱，最后不知怎地想起叶鸿修的生辰快到了，是霜月二十，也就是农历十一月二十号……嗯……没多少天了来着……
她倏然睁开眼睛，却惊讶发觉叶鸿修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悄悄侧过头，一双形状优美的薄唇快贴到她额头上了——又或许他一直在假寐？
不防她会突然睁眼，叶鸿修悄悄探过来的脑袋僵了一会儿又慢慢往后退了回去，略显心虚地垂下眼帘，盯着盖在肚皮上的蚕丝被面上的花纹，直欲盯出个洞来。
叶云满歪歪头，笑嘻嘻凑过去在他侧颊上轻点了一下。他忽然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又像只被煮红的虾子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瞥。
她甚是得意地瞅着他窘迫的样子，也似乎只有在这种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他才会偶尔显露出些许的少年意气。不知道是前世的观念太过根深蒂固又或者只是对亲人的私心作祟，她总觉得二十一的叶鸿修不应该那么老成深谋。
金銮殿，又是例行一日叶老爷子和叶大爷手握空白奏折上殿发呆的绝佳时机。如今大宁朝野内外无战事、宇内皆平、四海和乐，又不逢需端和帝御驾出行的大节日，因此叶家两个老大爷很闲，很闲。
昨日没吵完的议题今日接着吵，叶老太爷已经在想等散值了去哪家茶楼喝茶听说书，省得回家又要面对一堆内宅糟心事。
礼部尚书傅正元正在和户部尚书吴儒平舌战，就是否该开放洋人夷人在大宁买房立户的限制吵了两天。
大宁给洋人开放立户和买房资格本就是隶属于户部的职能，新就任的户部尚书吴儒平新官上任想要放三把火，这同为混官场的人都能理解。可他偏偏挑了华夏夷狄观念中最犯忌讳的一项！
其实在大宁十五年前由闽南月港一地逐渐开埠后，这是大宁全国迟早都要面对的问题，只是未曾想到会那么快面对、还是由中央政府中枢高层直接提出！
不用等督察院闲得生虱子、恨不得怼天怼地的御史们跳出来，极重礼法的礼部尚书傅正元当时就站出来竭力反对，从《周礼》孔孟一路旁征博引到程朱理学，就大宁天朝上国不容夷人立户移户、占据土地的高贵开展了长达千字的赞美与维护。
这第一天的辩论败于吴儒平拿出来的几组数据。
吴儒平敢提出这样惊世骇俗的提案，自然是有备而来。他先是命手下的户部左侍郎报出自大宁开埠以来十五年的海外贸易收取的税银增长；又报出每年来大宁的洋人商船只数与预估人数增长——
除了端和二十年至二十一年与倭寇相互拉锯的那两年海外贸易税银有点小幅度回落，基本是呈大好的上涨趋势。而在倭患大致平定的端和二十二年，洋商缴纳的税银更是高达四百万两，占工商税比重五分之二——其中索恩船队缴纳的税银则高达一百万两！
可以说在大宁沿海逡巡、交易的船队中，索恩船队数量只占了十分之一，却缴着四分之一的税。
而这样的人每次来大宁却只能住寒酸的港口驿馆，不仅不能在大宁拥有房产，甚至不能自由行动。
就算大宁自诩天朝上国，怙势凌弱、暴内陵外也没有这样的！
更别提索恩船队曾多次协助闽浙海军攻击倭寇、海盗；在宁缅之战时还曾炮击缅甸西海岸以分担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