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的医工阵列在太极殿外, 慕容焕的房间内昏暗一片——因为医正说,头风之症结需要静养, 恐光线扰了圣上安眠,故太极殿寝殿里的明珠皆蒙上,烛火全部吹熄, 整个空旷的大殿仿佛一座黑魆魆的鬼城, 只有阵阵的药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冯后靠在殿外, 手里紧紧捏着她的皇后令,医正从漆黑一片的寝殿退了出来, 他年纪也大了, 从那巨大的漆黑的门中踉踉跄跄跑出的来的时候, 像是从一头蛰伏巨兽的嘴里吐出来的似, 脑门上的汗珠都将额头打湿。
冯后问道:“陛下如何了?”
张医正道:“娘娘, 请借一步说话。”
冯后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战战兢兢依然跪在殿前候着的诸位医工,偏过身去,领着张医正走到了殿侧。
张医正深吸一口气道:“娘娘,似乎有些不妥……”
冯后说:“这是何故?陛下的药都吃了十几年了,一直按着时辰服用, 我们都算好的伎俩,他现在断不可能这副样子——”
慕容焕的头风是陈年顽疾, 这点朝野上下皆知晓, 这么多年, 这头风也一直以一个十分均匀的速度在恶化着。按照冯后的安排,慕容焕应该还能再挺上几年,至少能挺到她把代北河西的事宜全都安排好了,才会“寿终正寝”。
只是半个月前他突然病情加重,没两天就几乎卧病在床,临近重阳佳节,他还需要接见各国使节。现在吐谷浑和高昌因为刘易尧的挑拨而发动战事,吐谷浑十之八九会向大燕求助,若此时慕容焕驾崩,河西的事情就会更加棘手了。
张医正下颌两抹山羊胡须颤了颤。
冯后想起方才慕容焕口齿清晰地向她交代的事情,心底的凉气蹭蹭往上冒气,他那仿佛是交代后事般的口吻,只让她想起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她一把抓住了张医正:“他真的就这两个时辰了么?”
张医正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一双下垂的眼睛望向了冯后。
冯后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身旁的大长秋连忙将她扶住了,只见她面色惨白,指尖冰凉,几乎脱力。
张医正低着头,微微瞥了一眼冯后,神色有些微妙:“娘娘,臣下以为,此事——本就在娘娘的预料之中。请娘娘节哀吧。”
冯后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襟,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意:“是啊,本就如我所料——他生或者死,本来就全在我的手中……但他不该那么早死!”
张医正那双被耷拉的眼皮压得只剩下缝隙的双眼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娘娘,陛下最近的方子里头,加了一味药,这药的剂量也算得精妙,这么些日子服用下来,确实是该在这两日了——是娘娘的意思吧?”
冯后神色一凛:“我的意思?我从来没有给陛下换过药!”
就连大长秋也面色一白:“这药陛下服用了十几年了,从来都没有换过,也没有变过剂量。这点张医正不是最清楚的么!”
张医正的面色也稍稍一白:“这个……”
他早在几日前就发觉药被加了点料子。但他这么多年一直帮冯后做着些腌臜的事情,也清楚慕容焕的头风药里头本来就大有文章。他原来猜测是冯后想要提前动手了,所以就没有将这药物变动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这么多年他知道的冯后的秘密已经多到足以让他九族尽夷,何必再去触人家的心思,便一直装作不晓得的样子,每天奉药。
可现在看冯后的反应——莫非是这药的剂量,不是冯后授意去变的?
冯后压抑着满腔的怒气,那双带着护甲的手紧紧揪住了张医正的衣领,尖利的金属尖直接顶在他的颈动脉上:“你给我说清楚了?圣上的病突然恶化,难道是和换了药有关系?”
张医正的个头矮小,就是一个干瘦老头儿,冯后虽然是汉人,但她毕竟是代北冯家出身,世代将种,年轻时骑射也是顶尖,如今虽然母仪天下已久,力气尚在,几乎将干柴一把的张医正整个儿拎了起来。
张医正吓得六神无主,下巴下的那把山羊胡子颤得像是秋风中的枯草,忙说:“娘娘……臣下以为是娘娘的意思!还以为娘娘知道陛下大限将至——”
冯后如坠冰窟:“不!我没想让他那么早死——这宫里还有人……”她顿时松手,看向大长秋的面色一片灰白。
她只觉得有什么恐怖的阴云朝着她重重压下来将她笼罩。她怕的,并不是慕容焕现在就魂归西天,既然她十多年前就选择用药物来控制他的神智和生命的时长,就算他现在一命呜呼,她都不该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她早就对慕容焕没有感情,慕容焕的命留着,只为了冯家,慕容焕的命没了,也是为了冯家。她步步计算着慕容焕的死期,她要他活着当皇帝,他就还该好好坐在皇位上,她要他死的时候,他才活不过三更天!
可她现在怕了,她怕的是事态脱离了她的掌控!
更怕的是——如今这宫中一直有人蛰伏在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