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幕落,夜幕起。阴天晚空只星点缀,京域向来不会下雪,人间的寒冬要比妖族暖上几分,万丈千里明月远照,喜鹊歇于枝梢,仰首享受着闹后得静的时光。
丞相府内烛光明亮,窗上喜字被映得红艳,冷风携着白棠,寻着未合缝隙钻入新房,俏皮地微掀起新娘子的流苏红盖头。
王逸然面无表情地伸手拉下了盖头,她语气平淡地喃喃自语,问向尚在休眠的穆春楼,“待会圆房,你上行不行?”
穆春楼的灵魂窝在能滋养魂魄的神识海里,她心里装着西泱王子,思着他,念着他,怎么都不愿意,一口拒绝道:“不行,我做不到。”
“……”王逸然呵呵道:“你他娘说的我能做到一样。”
她都没见过那个什么,右丞相,就只知道那个男人,年二十九,相貌俊傥,文武双全,丰功伟绩傍身,只是性情冷漠,是个没有心思搞些情情爱爱的人。
虽然如此,但王逸然心里还是有太多的不愿意。相貌好看的人她见得多了,这个丞相的模样,应当也没什么大不了,最主要的是。
陆景冥二十九岁。
她十九岁。
隔了十岁,能当她半个爹。
王逸然忍不住将陆景冥的脸代入其他大妖爹爹的脸,两眼成熟严肃,一脸人世沧桑,她想着想着,实在想不下去了,心里备受着煎熬的同时,在心里将穆春楼祖上全部问候了一遍。
她双手撑着床,后仰着身子,掀起红盖头,瞧见地上的白棠花,略感兴趣地下床去捡。
白棠其实不白,它的花身红艳无比,花蕊晶白透明,经烛光一照,妖异之美尽显。
如今手上拿的这朵,才开了一半,便被冷风无情地卷入新房里。
王逸然无聊地伸手揪着花瓣,边揪边在感叹,没想到陆景冥这个老男人也喜欢白棠。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庭院里种满白棠树呢?
她不禁想起,今日拜堂时出现的意外,她和陆景冥才拜完天地,将要拜过高堂,因着婚事急促,陆景冥的父母未能从远方赶来,索性天元皇帝出面支持,他们要拜圣上,却被外人扰事,天象突变,狂风四起,雷鸣京域。
众人皆说,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一个受百姓尊敬的丞相要被迫娶一族妖女过门。
三拜未成,算不上真正的夫妻。
王逸然与他们想的一样,她庆幸这三拜未能拜成。外人眼里她是穆春楼,可只有她知道,她体内活着的不是穆春楼的魂魄。
最后一片白棠被她捏碎在手心,房门外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平稳,却又不是暮人之伐。
王逸然低着头,无力地回到床上坐好,将盖头重新放下,她开始仔细想着穆春楼的性格,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强词夺理,无理取闹,蛇蝎心肠,狗仗人势,卑鄙无耻的泼妇。
她现在,要成为这些形容词的执行者。
很为难人,却也不得不做。
那人离她越近,她攥着袖角的手就越热,手心不断沁出汗,她压抑不住紧张的同时,又要强迫自己直起腰。
脚步声停在她面前,她隔着盖头,看不清楚陆景冥的神情,只知道他站在自己面前许久,不知是想通了还是认命了,拿着喜秤,没有任何停留地掀开了代表喜庆和幸福的红盖头。
四目相对间,烛火愈燃愈烈,似得到生机一般拼命地燃尽身躯。屋内静可闻针,王逸然最先从隐忍的惊奇中反应过来。
她在一瞬间忘了自己是怎么想过陆景冥的,什么年二十九,能当半个爹通通抛之脑后。
她的目光忍不住被面前之人吸引,陆景冥其实跟老字完全不沾边,说他正值少年都不为过,只是气质不像。
他气质稳重而不失清冷,肤色要比一般男儿要白,额前的墨色碎发半遮过眉,他的右眼眼尾旁生着一颗天生的红痣,阴鸷的眼神正冷静地瞧着她。
王逸然比先前更紧张了,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往男人的嘴上瞟,他的薄唇微抿着,看上去温软好亲。
好亲……
王逸然清醒过来,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混账,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被美色迷住!
她今夜的任务,应当是要扮好穆春楼,所谓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尤为重要,扮好了,以免日后露馅儿。
她忽略掉脸上传来的躁热感,挑着眉抬手去指陆景冥腰上的佩剑,“夫君,你带此物来是何意?”
对面那人听到夫君二字,眼神不禁冷下几分,他别开目光,转身放下喜秤,语气里都似乎带着厌烦:“不要明知故问。”
“我明知故问?”王逸然傲慢道:“娶我,还委屈你了?”
她在脑子里回想并模仿着穆春楼以往欺负她,或当着她的面,欺负别人的行为举止。
光是嘴上说说效果定然不大,穆春楼最会戳中别人心里的痛点。王逸然相信,不论是谁,心里都有不可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