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家的红灯笼亮着,大爷的车停在乌桕树下,车库有辆白色渝a车,是大孃回来了。
“大嫂,我来帮忙啦!”奶奶在院坝朝着厨房喊了一声。大奶答应着就出来了,“群仙啊,来了呀?快来快来,大厨来定菜。”
大爷在堂屋听到声响,也出来喊他们进屋。
老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戴着绒帽子,烤着火箱,腿上盖了床军绿色毛毯,打着瞌睡,眼皮一抬一抬的。
“老祖!”小玉凑过去大喊一声,老祖浑身一抖,睁大眼睛看了她好一阵才回神,“小玉啊,哎呦呦,你嘿我一跳!”
小玉搂着老祖胳膊,挨着她坐。老祖把毛毯拉过来,盖在她身上,靠着她的头打瞌睡,抬眼看到小玉爸,又坐了起来,“威儿也来了呀?快来,来烤火。”
田威挨着另一边坐下,帮她和小玉压了压毯子角。
老祖摸摸田威的脸,心疼得很,“一天不好生吃饭,瘦得骨头都要露出来了。”
田威摆摆脑壳,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玉听见老祖在叹气,老祖后天就九十岁了,头发全白了,满脸都是皱纹,牙齿还剩几颗,耳朵还灵得很,今年夏天的时候得了带状疱疹,折腾了好几个月,又瘦了一些。
“威儿,你到底啥子想不通啊?那个刘红艳都喊人带了话了,娃儿她不要了,你也莫再找她。小玉都十几岁了,你书不读了就算了,工作也不找,是要做哪样?”
田威站起来就往外走,没走几步,从裤兜里掏出包烟,蹲在门口抽烟。
老祖又叹气,身体往前探了探,“你不爱听我也要说,她屋头人说的,她跟人跑到广州去了,生了两个儿,都读初中了,结婚证都领了。”
小玉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刘红艳是她的妈妈,是爸爸的初中同学。因为她,爸爸和妈妈初中辍学,她还没满月,爸爸去了上海打工,妈妈离家出走了。
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毛毯上,蕴出一团团深绿色,像甘龙河的漩涡一圈又一圈。
老祖伸手把小玉搂在怀里,抹了抹她的脸,干瘪的指腹刮得脸生疼,“我们小玉最乖了,长得一点不像那个刘红艳,我们小玉是个乖娃娃。”
堂屋里电视的灯光闪烁着变换着颜色,照在神龛上,天地君親师位,供的廪君神像,小玉想象着廪君下一秒就会幻化成白虎,一口把她吃掉。
“奶奶又在扯那些陈年旧事蛮?拐得,哪百十年的了哦。”大孃从楼上下来,拍了拍田威的背,“莫抽烟了,来帮我看看这个机麻,洗牌洗一半就不转了。”
大爷也从厨房过来,从供桌下面拿了把香,边数边跟小玉说话,“小玉来,跟大爷去给土地公公上炷香,保佑你平平安安。”
小玉跟着走到院坝里,大爷想起火机没拿,让小玉先过去。
院子里红灯笼的亮照在水泥地上,又四处映散开,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连树都红了,抬头看,星星都像是红的。
小玉朝黑塔子树走去,最高的那棵树,树下是土地庙,供奉着土地公和土地婆。树后是山林,翻过这匹山就是峡谷,底下流淌着甘龙河。
土地公公两撇胡子,土地婆婆笑眼弯弯,披着红布,坐在龛里,面前摆着桔子和苹果。
小玉蹲下看香炉,大肚子敞着大圆口,三只脚,铜黄铜黄的,不晓得是不是铜的。小玉捡起块小石头,铛铛敲了两下,土地庙后面沙沙作响,竖起来一个黑影。
小玉没敢动,盯着它看,三角形的头立着,通身菱形的斑纹,褐色鳞片反着红光,身体还盘了两个圈,它也在看她。
小玉把手里的石头捏了又捏,想砸过去又怕砸不准,想往后挪挪,脚麻了,脑壳也麻了。
“小玉?”
“大爷啊!啊!啊!有蛇啊!”小玉听见大爷的声音,忽然来了一股劲,转身就跑。
屋里的人都冲出来了,田威在墙角抄了根老祖的拐棍,一路敲打着往土地庙走,把院子里长根的都打了一遍,打落了不少花花叶叶。
大孃跟在后面,踮着脚张望,“哪有蛇?在哪儿?这个天儿还有蛇啊?”
“这山上是有蛇,啥子林业部门放的哦,说是在菜市场缴的。”大爷搂着小玉回屋,“一般夏天出来,冷了就看不到了。”
小玉惊魂未定,脑瓜子生疼,缩在老祖身上取暖。大孃笑她胆子小,蛇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惹它,它也不会惹你。
她把小玉牵起来,到里屋给她装水果,里屋堆了几大箱水果牛奶,“柚子和苹果喜不喜欢?还有山竹,我从重庆买回来的,都带点回去。”边说边拿大袋子装。
小玉提不动,直接把袋子放在地上,一起身,感觉到太阳穴有血管汩汩地在跳,拿手掌使劲按了按,“大孃,太多了,吃不完。”
“带点去学校分给同学,还有。”大孃拿出一个红包给她,“不要跟奶奶说哈,钱不够用就跟大孃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