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的年夜饭是在中午,大嬢跟姑父回了婆家过年,小玉一家子和小姑婆在大爷家陪老祖过年。大爷清点好香火纸钱,分成一堆堆,吃完饭要去给田家的老祖宗们上坟。田威年后要去酉阳城的工地开挖机,他说大嬢订好了大年初三的机票,重庆江北机场经巴黎到德国斯图加特,要飞二十个小时。小玉吐吐舌头,她没坐过飞机,在天上飞这么久,落地是不是都不会走路了?
“到了之后要怎么去医院呢?”幺姑婆担心小玉她们两个人不认识路,又不会说外国话。
大奶一点也不操心,她跟着旅游团去过新马泰,见过世面,“不会说又不要紧,拿手机比划,现在的软件都高级得很,自带翻译。”
“吴医生安排了他师弟去机场接机,没事的。”田威跟吴医生保持着联系,虽然这几年他都宅在家里,人情世故这块他还是懂的,过年给吴启和何人可寄了两箱土特产,这都是愿意主动帮他的人,他一直心存感激。
老祖也没坐过飞机,九十岁了不让坐了,她咕哝得很,“小玉安逸哦,有飞机坐哦,记到拍点照片,带回来给老祖看哈。”
“奶奶,她在那边可以跟你视频,大姐在网上买了德国的流量包,手机随时可以上网。”田野笑她老古董,跟不上潮流,“到时你喊大姐给你开个直播,你看到哪样东西好就喊她给你买回来。”
小玉跟着爸爸幺爸大爷上完坟回到家,爷爷已经把腊猪脚脚烧好了,刮洗掉表皮的烟黑,砍成一坨坨,加入老姜,炖汤锅。火炉子烧的柴火,中间架上大锑锅煮肉,四周围一圈铁板,摆上苕粉豆皮蔬菜,晚上一家子围坐在火炉子旁边烫菜边看春晚。
天将黑,远处响起了鞭炮声,稀稀朗朗,慢慢越响越多,寨子里有人家点了烟花,红的蓝的绿的映在窗户上,闪了又闪。
幺爸拿出几包串天猴给小玉,自己扛了一卷大鞭炮沿着院坝铺了一圈。小玉点了根香拿去做火引子,串天猴轰地一下起飞居居叫着直冲天际。
爷爷朝屋外喊了一声,“对着菜地,别对着山林,怕遭山火。”他转身问田威,“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
田威点开手机,把电子版判决书给他看,“两年,精神损害赔偿8万。”
爷爷读了许久,抓着克膝头又敲又捏,“帮小玉存好,就是交高价,也要找个高中继续读书,学点真本事,才不得遭人欺负。”
田威也没期望小玉能学成医生博士那些,她还小,还不清晰自己要做什么职业,这个阶段多读书总归是好的,有文凭才能在社会立足。
炮仗霹雳乓啷炸开,震得院坝瓮声响,红色的纸皮炸得细碎,铺了一地,火药的味道伴着青烟笼住小玉。
小玉捂住鼻子,挥挥手,辟出一条路,出了院坝,躲到菜地里。峡里的风吹过来,带着青烟和火药味飘走了。幺爸转着脖子到处找她,看到她站在菜地,喊她回来,“躲那么远,也不怕菜地里有蛇。”
小玉一惊,汗毛都立起来了,连忙跑回去。
幺爸嘿嘿笑,“这个天气,蛇都冬眠了,怕啥子。”他等小玉跑近,按住她头顶,大拇指在她额头上刮了刮,“下次回来,病就好了。廪君已经被炸跑了,来年平平安安。”
小玉以为廪君是山神,是保佑他们的,“廪君不是好的神仙么?”
“廪君变的是白老虎,老虎吃人哒。”幺爸自有一套理论。
小玉不信,“那为啥子大爷家的神龛还供廪君呐?”
“切,峡对门还有山神庙呢,供廪君这么久也没见他保佑我们。” 幺爸拉着她回屋烤火,小玉瞟了一眼漆黑的山林,死一般的沉寂,幽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