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家的特殊成份,在那个天天背诵《老三篇》的岁月里,作为地富反坏右的后代,在学校里,我就深深领略了我地主成份被歧视的滋味,更不敢有任何亲朋好友交流谈心的奢侈想法。
谢天谢地,不会是来找奶奶、我爹麻烦的人吧。看着眼前这个精明过人的中年人,一副干部模样,我这么想着。
因为这么些年来,奶奶和我爹也没少挨批挨斗。前几年,文化大革命的狂风,也强劲地吹到何家庄这个偏僻的村庄,庄上到处是文化大革命的标语。
奶奶,我爹,不仅要被来到乡下的红卫兵批斗,还要被庄上一些参与造反的年轻人批斗,甚至把我死去多年的爷爷,徒有虚名的从墓中拉出来也作为阶级斗争的靶子,进行批斗。
我带着疑虑又上下打量地看了看他,问道:“你问她做什么?”
那心态就如同我是一个局外人,警惕性的责问你,你为什么要问一个地主婆,和地主婆什么关系。
那叔叔看我起了疑心,知道我是用阶级斗争的眼光,看待他询问奶奶家一事,忙缓和口气地说:“我是他家亲戚,从很远的地方来看看她。”
我一听是奶奶的亲戚,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奶奶哪来什么远方亲戚,我和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十几年,从没听说过。
心里还没想透,嘴上就说开了“你是他什么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叔叔看了看我,感觉我的问话有些奇怪,就说“你不会就是她孙子吧,叫卫道常,对不?”
我听他这么一说,更觉神奇了,因为我的名子只有在学校里有人叫,在庄上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喊我“崽子”或“狗崽子”,奶奶和爹只喊我小名,大名他们可能都记不清了。
能知道我大名的人真不多,我急不可待地说“我就是她孙子,你是谁?”
“我是你三叔啊,我那次回来见到你时,你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我一听是三叔,是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过的三叔,就像是受了委屈见到爹娘一样,一转脸扑到三叔怀中痛哭起来。
三叔也可能理解我当时的心境,毕竟无言以对那段特殊的岁月。
三叔也许以为我遇上久违的亲人,心境突然兴奋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三叔拿出一块印花手帕,一边给我擦泪,一边哄我说“别哭了,都是大小伙子啦,还这么好哭。快,别哭了,咱回家见你奶奶去。”
我止住眼泪,笑着要抢过三叔的拎包,帮着拎,三叔没让我拎,而是让我前行带路。
人逢喜事精神爽,刚才我还是一副无精打采,得嘞着头的样子,这会我就像是个刚打了鸡血的人,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冲劲。
我带着三叔很快走到了何家庄。我也知道,偏僻的何家庄,从来没来过什么外乡人,要是知道我三叔回来了,那不得家家户户开门看热闹,那庄上的孩子不都得追着三叔屁股后头跑啊。
虽然我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不懂得人情世故。但特殊家庭出生,特殊岁月磨蹭,有着特殊人生感受的我,没有带着三叔光明堂皇地从庄上走过,而是在庄外围,绕到庄东面,悄么声息地走过东头几户人家,迅速走过大槐下,进入了那三间面西的小屋。
走到大槐树下,我在前面就放开脚步小跑而去,我一把推开门“奶奶,我三叔回来了。”
奶奶正在做饭,听我一喊,愣了一下,放下手中正要切面条的刀:“疯了吗?胡说啥呢。”
奶奶话没说完,就看到,已经进到屋里的三叔。
三叔看到奶奶,把手中的拎包往地上一扔,几步跑上前,一声“娘!!”一把抱住奶奶就痛哭起来。
站在一旁的我,一副五味杂陈的心态,酸酸地看着三叔和奶奶,心想,刚才还劝我别哭,这会你比我还能哭。
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心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