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洪走了没有半个月,一天傍晚,我正在做晚饭,小李突然钻进了屋里,吓了我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刚到,饭好了没有,我饿死了。”
我告诉他,一会就好,但我做的不多。“好了,你先吃吧,我再重做点。”
小李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床位,就问我“小洪的床怎么不在了?”
我告诉他,小洪半个月前招工走了,属于什么特招,也就是他爸爸的单位定向招工招走的。解说了半天,我说我也不懂,就这么个意思吧。
小李说他知道了:“小洪比咱俩命好,即使不特招,今年正常招工,他也能走掉,你这辈子就在这修地球吧!我呢?不修地球也比你好不到哪,甚至可能比你还惨。”
吃完饭,我一看小李躺在我的床上,就说“去,睡你自己的床上去,我要睡觉了。”
小李却笑嘻嘻的对我说:“天热了,我俩睡一起,盖一床被子就行了,我的床就不铺了。我俩睡一起说说话,我给你看些我抄回来的天安门广场诗词。”
今年清明节,天安门发生的借助悼念周总理,实则拥护邓小平的风波,广播中天天连篇累牍地播报,我一个远在偏僻乡下的地主孙子,也从广播喇叭中知道一些,只是不关我啥事,我也和大多数乡民一样,无心关注发生了什么事件。
小李一说天安门广场诗抄,立马引起我的兴趣,我不再反对他躺在我的床上了。
我想起之前他对我说过的:“过一段时间就走,准备和几个同学一同去北京,在清明节期间参加悼念周总理的活动”一事,立刻上床围坐在他身边,问他:“都是什么诗词,快给我看看吗。”
小李先是和我说了些北京发生天安门事件的情况,不过和报纸广播里说的不一样。
又对我说了他是怎么逃出北京,又在各地流浪了二十多天,也没敢回家,直接偷偷摸摸的回到了这里。
庄上没有一个人看到他,只有我知道他回到了生产队,回到了这里。
接着小李又问我:“这一个月,有没有听到关于我的什么事?”
我说没有,“除了小洪回来时,提到你,再没人问过你。”
接着小李又问:“近来,有没有公安的或县里公社的干部到生产队来?”
我说:“没有。反正我是没看到,也没听到。”
小李向我问完了一堆疑问,这才从一直挎背在身上的,那个旧的黄色军用书包中拿出一本有课本那样大的笔记本,放到我手上说:“看吧,这上面全是我那几天,在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抄录的各种悼念周总理的诗词。”
“还有些没来的及抄,还有些是抄的人太多,根本挤不进去,就没抄。有些诗,抄的人太多,挤不到跟前,就听着现场有人朗诵,自己记录下的,可能词牌、字或音有差错。你随便看吧,反正你也不比我有文学底蕴。”
小李后来说的是些什么,我也没听进去,也不知道。我早就一头扎到小李的手抄诗词中去了,那一首首明晃晃的字、词、句,连我这个乡下不谙世事的人,都能感觉到这是有意借助悼念,针对江青等一些人的。
如“黄浦江上有座桥,江桥腐朽已动摇。江桥摇,眼看要垮掉,请指示,是拆还是烧?”
看着这些诗抄,虽然看的很过瘾,也很新鲜,像似一股富含氧气的空气,吹入了我青春荡漾的大脑。
如:“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读着这些诗抄,也令我胆战心惊。
我倒不是为我能读到这些诗抄而胆颤,我是在想,小李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他会不会被抓走,会不会被枪毙。
因为他也是“五类”分子的子女,再加上这本诗抄就够上纲上线,治他个死罪的。弄不好还会牵连家庭成员,也会牵连到我。
我也是“五类”分子的子女,不是无产阶级一个阶级阵线上的人。
虽然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剥削阶级的一员,既没享受过剥削的成果,也从没有为剥削阶级出过力,甚至从内心深处还痛恨剥削阶级。但到时候,我也是有嘴说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