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早料到淑姜有此一问,月妫笑了起来。
淑姜则静静等着,这样的笑声,她曾在洛邑囹圄中听过,充满了嘲讽与悲凉。
月妫摇着头,最终抹了把笑出的眼泪道,“邑主这话可是认真的?如今侍神者都没人在意,邑主却问我凡人如何成为巫者?社庙里那么多巫僮又岂是个个能练出灵脉的?真缺人手,该升任小巫的还是得升任小巫。”
“女公子嬉早过了甄选巫僮的年纪,月巫正若要直接让她当巫者,总得有个能交待得过去的说法吧?”
月妫眼眸微亮,以为淑姜是被说动了,“以工代巫,百官改制,何以巫者就不能改制?”
“愿闻其详。”
“我知邑主不是巴结的人,提出‘以工代巫’非是攀附王者,而是受了华胥风姓的影响,然则此事,只怕遗患无穷,自古以来,男子掌武德,女子掌神明,两者互为制衡,天下才得以安定,如今邑主提出以工代巫,这分明是将权柄送与男子之手,听闻邑主在南野甚为照顾那些女奴,想必邑主也清楚,若武德太盛,最为受苦的终究还是女子。”
月妫此言到是不假,无论是朱墨,还是月妫的生母,一旦战火肆虐,女子似乎就脱逃不了悲惨的命运,只是淑姜却不能苟同月妫的说法。
“世间早无神明,神明曾经是天道,而如今的天道却属于凡人,月巫正何以认为,以工代巫就是将权柄交予男子?月巫正可知,就因为巫者不肯放弃原有的身份,才让大王不得不启用男子,再者,那些不需灵力的巫方,迟早会被凡人习得,到时,失去灵力的巫者便只能依托神明余威,欺瞒世人,这又能维持多久?”
见淑姜反驳,月妫却不急着争辩,“邑主的顾虑也是神女大人的顾虑,更是众多巫者的顾虑,只是邑主也该明白,巫者所掌握的,远超凡人所想,只要巫者足够齐心,我们便能永远先凡人一步掌握更好的巫方。”
“如何齐心?”
月妫笑了笑,并不答话,反问道,“邑主以为,甄选巫者的准绳究竟是什么?灵脉渐衰也不是这几十年才有的,要知武乙朝清洗巫者的理由之一,便是凡人伪冒巫者。”
“月巫正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只怕邑主听了不高兴。”
淑姜微微皱眉,盯着月妫,良久,月妫摆手道,“好,我就不卖关子了,这甄选巫者唯一不变的准绳就是……在室……”
在室!
听到这两字,淑姜当即变了脸色。
所谓在室,就是留在氏族的女子,在室女子通过结良人或者露水之缘,为氏族繁衍后裔。
而与在室相对的就是出嫁,女子离开本家,嫁入另一个氏族,为另一个氏族繁衍后裔。
在神皇灵帝时期,只有战败氏族的女子才需出嫁,若氏族全然战败,整个氏族皆要沦为奴隶,倘使不幸遇上残暴不仁的氏族,女子的命运可想而知。
故而,很长一段时间,一个氏族拥有众多在室女,意味着强大,一个氏族女子屡屡被迫出嫁,则意味着衰弱,由此,在世俗印象中,在室女是高贵的,出嫁女就算不是奴,也会被视作为奴,遭到歧视……
也因此,高尚尊贵的神权只能被在室女所掌握,巫者自然也只能由在室女担任,从而变成了巫者不能嫁人。
这种局面,直到灵脉式微,王者武德能与神权抗衡后,才开始有所变化,自夏朝大禹王开始,王者就一直在同巫者争夺祭祀之权,但彼时,人心多认同女子掌祭,因此,王者不得不开始支持自己的妻子去争夺宗室先祖的祭祀权。
就算到了今时今日,王朝宗室的重屋,说是归微子启管,背后真正在管的却是太妃。
再回溯到武乙朝,王权与神权相争时,王者也积极扶持嫁入宗室的女子掌权,最终演变成了在室女与出嫁女争权,此番争斗影响深远,许多方国或者氏族内部,也形成了姑嫂相争的水火之势,整个王朝自上而下,几乎摇摇欲坠,直到武乙大王雷击而死,这斗争才戛然而止,“在室”、“出嫁”之类的字眼,也成了心照不宣的禁忌,谁也不敢在台面上提起,只是暗地里还较着劲……
淑姜清晰记得,她问过菀风好几次巫者为何不能嫁人,菀风从来不曾同她提及这层原因,这些事,她也是洛邑游学后,一点一点了解到的,姬发对她的愧疚自责,根源亦在此,只是对于真心相爱结合的人来说,这样的纷争是何等可笑、何等无稽。
淑姜也曾想过,在室也好,出嫁也好,为何不能自由选择,平等相处?
“邑主……月妫并无不敬之意。”见淑姜久久不言,月妫到是踌躇了,怕把气氛闹僵,连连解释道,“如邑主这般,无论在室还是出嫁都可为政,自是美事一桩,但邑主也得清楚,邑主能有今日的身份,全因昔日在室时当上了巫者,贵国召叔母亦是如此,月妫不是要挑起纷争,而是觉着邑主这条路走得通,或许正是天下女子的出路。”
字字句句皆是在理,淑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