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内侍把玩着干儿子送来的墨梅图,微笑道:“这个还不错,你上次送来的带柄双鱼镜,就粗了。”
元望之忙道:“爹说的是,其实我还看上了一幅墨兰长卷,可惜公子不喜兰花。”
“好不容易来一趟,有什么事就说吧。”谈到公子,萧内侍放下墨梅图,看着血气方刚的干儿子。
元望之是薛泓手下的秘书令,秉性粗疏,总是领略不到薛泓的要旨,只好借用外力,认了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小内侍当爹。
萧内侍想到一件事情:“你怎么不蓄须?”
元望之张了张嘴,忽然机灵道:“爹没有的,儿子怎么敢有?孝顺一道,儿子是万万不敢稍离的。”
“哈哈哈,”萧内侍心怀大畅,“你长进不少,但还要注意,聪明外露,终究是不够聪明。”
“儿谨遵父亲教诲。”元望之低头,看萧内侍的鹿皮靴尖,“昨天给公子作诗的阴书儿,儿子是不是该结交一下?提前布局,免得落在人后。”
萧内侍脸色一沉,刚才的嬉笑完全是另一个人似的,斥责道:“你懂什么提前布局?趁早歇了歪心思,还混得长久些!”
“孩儿知错,孩儿知错了!”元望之揣摩道,“既然是公子不喜结交的人,那她会是对公子不利了?”
“你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人心不可直视,何必揣摩?好好仰仗自己的横练本事才是正经。”萧内侍教训道。
元望之千方百计地搜刮礼物送给他,当然不是为了听这些的,勉强答道:“雄浑境界已经大圆满,正在冲击沉着境界第一阶。”
“不要大意,雄浑境界对于实战大有用场,公子还是看重你的。为朝廷立功,何愁公子不为你请赏?”萧内侍微微点头。
元望之道:“我看那个阴书儿神清骨秀,功底不错,至少也有一个境界大圆满了。”
萧内侍沉沉道:“这些事情,你不必管,公子自有主张。你是公子属官,忧公子所忧固然好,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等你爬到我这个位置,一切自然明了,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不是不想,是你不配。”
挖不出萧内侍更多的话来,元望之怏怏离去。总算萧内侍提醒他,别把阴书儿当成香饽饽。
不成器的儿子终于走了,萧内侍整整衣襟,从深深的桌布底下,取出一壶上好的花雕。
“幸好没被他发现,不然儿子喝老子的酒,岂不是天经地义?”
萧内侍微笑着,仿佛面前有一位绝世佳人,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侍女端来一碗琥珀色的糖水,浇上一勺煮得软烂的甜绿豆,底下是清净得不能再清净的米粉,碎冰在琥珀色糖水里晃荡。
一碗平凡的甜食,一杯上好的花雕。
萧内侍叹了口气:“糖水和酒,真是绝配!”
吃了喝了,他吩咐侍女给阴书儿送去两尾玉鱼、墨竹扇面和一双肉质鲜嫩的松鸡。
他面容极清癯,说是二十岁也可,四十岁也可,靠在花梨木椅子上,轻轻哼着曲子。
“阴书儿不懂得公子的好意,怎么留得住,让她死前,吃一吃上好的松鸡,也算是我的怜才之意。”
梅花香饼在博山炉里幽幽燃着,如冰肌玉骨的仙人相伴。
萧内侍闭着眼睛,悠然道:“公子迟早要对狐国用兵,那些在送亲团里的俊才,到时候十个里面能留下一个就算不错。那一个,还是公子安排的间谍。”
“唉,皇后。”他唇角噙着一丝笑意,“皇后太痴了,打仗难免会虚耗海内,只要找到钱在哪儿,把钱发给该发的人就是了。如此仁善,怎么能女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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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梁归燕双回首。”一双软剑挟冷风,弯到极处,堪堪向关山雪脖颈刺去。
“兜罗绵手。”
兜罗绵手,如来的三十二相之一,手如兜罗绵般质地柔软,以至柔抵至坚。
“宝筝调,罗袖软,拍碎画堂檀板。”软剑一挺,笔直如线,剑剑割喉。
关山雪浑身如紫金光聚,肤体柔软细滑,如紫墨金色。
这是如来的三十二大人相——身金色相!
阴书儿丢了软剑,飞身一跃,倒挂在山间老树上:“这还比什么,和发光体怎么比?”
关山雪收了法相,意态悠然,微微笑道:“不是你叫我来试你新创的剑招?”
他顿了顿:“还是别创了吧。”没有一招能用的。
“又在对我的著作大放厥词!”阴书儿脚尖一勾,好好地坐着,双手撑在斜出的枝桠上,忽有所感,“城上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
书屋上几只斑鸠结伴飞过,泉水涓涓分流到池中,荷花纷纷开了又落。无人知道底下的莲藕,长了多少。
“师父想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吧。”阴书儿道。
关山雪淡淡道:“来练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