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黄昏光线昏暗,眼见时辰不早,卢明向宁颂告别,踏上了归家的路。
长街之上空空荡荡,将近宵禁的时辰,家家户户闭门,入目所见唯有盎然的灯火氤氲了薄薄寒气。
卢明放下马车窗的帘子,余光最后落在了黛色屋瓦上的点点白雪,又有银白簌簌而落汇入其中。
他抱着汤婆子,对马车前室的小厮说了一句:“赶快点吧,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回去。”
“哎,”小厮应了一声,呵了一声马儿,车辙在街上碾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大人放心吧,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保准您见到老夫人。”
卢明轻轻笑了一声,眼中忧色并未落下去半分,反倒是染上了几分勉强,嘴上忍不住叮嘱着:“雪天路滑,还是仔细着些。”
“小的知道了,大人放心吧。”
卢明轻轻嗯了一声,旋即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养神。冬夜的长安静得出奇,时不时有细碎的风声吹着马车上的琉璃灯轻微作响,火舌一灭一明,映得雪色透亮。
驾车的小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左右没有外人,那小厮放开了些:“大人,您这去见了宁总旗一趟,我怎么瞧着您不太高兴呢?”
马车内卢明倏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熏笼内袅袅而上的熏香,倒是没立即接话,兀自抱紧了汤婆子,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来。
“庸人自扰啊——”卢明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翻来覆去忧心的也就是那么几件事,你都知道的。”
马车拐了个弯,小厮唉声叹气,他自然知道自家大人为何而愁:“大人,不是我多嘴,您日日忧心家国大事,可是家里的您怎么一点都不愁呢。”
卢明一怔,脸上浮现些窘态,他忍不住轻训一声:“休要多嘴,母亲不知道也便罢了,你日日与我同进同出的,自然知道我是个什么状况。自身都难保全,又能给哪个姑娘安稳?”
“谁说的?”小厮为自家大人打抱不平,“大人您要模样有模样,现如今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您也瞧见了,每天多少媒人上门说亲呢,老夫人挑了几个想要相看,您怎么瞧都不瞧呢?”
卢明轻咳一声。
初从桓州回来的那几天,母亲几乎每隔一会儿就要来看看他,生怕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只是自己梦境里出现的一场幻影,一眼没盯住梦醒了,人也就不见了。
卢明自然知道自己愧对母亲,这几天除了公事以外,便日日在家中陪着母亲。
这么连着过了几天,正巧有媒人上门说亲,介绍了几个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的姑娘。卢明自知他非良人,便是连瞧都不敢瞧,只有母亲极为上心。
有了上心的事,母亲精神头也好了起来,不再成日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卢明心里又是宽慰又是愁,他无法开口同母亲说明,兀自一个人忍着,直到身旁的小厮都瞧不下去了。
那些姑娘都很好,可是卢明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能给别人一个安稳的家?嫁给了他卢明,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也要被明枪暗箭吓个半死。
“你不是不懂,”卢明忍不住数落小厮,“我现在脑袋还只是暂时安在脖子上,多少人暗中虎视眈眈,我怎么能拖别人家的姑娘下水?你啊你,不帮我挡着母亲也就算了,还在这火上浇油,当真是——”
卢明话至此处,却也说不下去了,马车前室的小厮嘿嘿一笑,驱着马车穿过一处巷子时,车身略侧马蹄轻踏雪地上,轱辘紧接着像是卡到了什么一般,一瞬间不动了。
“怎么停了?”他又唤了几声。
雪夜万籁俱寂,卢明心如鼓擂,回应他的只有几句细弱蚊呐的呼唤,小厮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大人……快跑……”
卢明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
长安之地,天子脚下,眼下才出了繁华富庶之地,便有猖獗之人对自己下手!
卢明掐灭了马车上的烛光,隐去自己的身形,从暗处摸出一把匕首来。
他是不会什么拳脚,但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也绝对不能当个缩头乌龟。对方武功高强,无声无息之间就要了人一条性命,卢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必定会和自己那小厮是个同样的下场。
事已至此,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想到这里,卢明咬咬牙想要引对方现身,放大了声音颤抖着挑衅道:“宵小鼠辈只敢藏在暗处,休要叫人看不起,是英雄的话就现身!我卢明绝不退缩!”
……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风声。
卢明屏息凝气去听四周的响动,可出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跳声外,当真再无半点声音。
此处人迹罕至,新下的雪松软至极,他白日在宁颂家里瞧得清楚,就连宁颂那种武功的人踩着这种松软的雪上,也绝不可能做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卢明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