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钱的地方,”宁颂起身,舀了一瓢水将自己的手冲洗干净,“你的主子,被他切中要害就想‘略施惩戒’——”
宁颂停住了动作,侧眸睨着他,声音骤然发冷:“打错算盘了。”
刺客面色骇然,不知像是想到了什么。
宋士沉默注视着二人的互动,在宁颂转身离去的当晌对狱卒吩咐了一句:“看好了,别让他咬舌或者撞墙。”
二人折返,重新踏在台阶上时,宁颂忽然松懈了几分力气,原是紧绷的肩膀此刻一耸一耸,宛若将要溺死的鱼重获新生一般,游曳在幽光之内。
宋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而后手掌微微下滑捏了捏宁颂的手臂:“诈出什么来了?”
宁颂抬头,旋即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要说起我见过的聪明人不少,我自家阿妹算是其中一个,”宋士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刑讯手段再厉害也没用,我没有你了解卢明。”
宁颂抿了抿唇,唇瓣上干涸的裂痕带来一阵刺痛,她和宋士并肩走出监牢,刺眼的日光照得宁颂微微眯了眯眼,余光瞥见裴韫站在寒天冻地里,竟真是一步也没挪地等着她出来。
“这么快,我还以为得半个时辰呢。”裴韫搓了搓手。
宁颂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等着?还真不怕冻死。”
裴韫轻声一笑,心中知道宁颂是在关心自己,只不过抹不开面子说罢了,于是便也没计较什么,哼哼两声回了一句:“托你的福,还好着呢。”
宋士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旋即压下眼底的情绪,无奈看了宁颂一眼:“走吧,找个地方说话。”
居室内炭盆烘着暖意,宁颂在心中略略思索了一番,开口时语气不算笃定。
“……我不敢断定接下来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若说起我了解卢明的契机,当然还是在东宫那段时日,那个时候我是东宫亲卫,他是太子舍人,成日相对,说的话还算多。
“众人都知济安堂是当今圣人时为太子时所设立的,济安堂真正建起来的时候卢明已经去桓州任职了,这世上大抵没有几个人知道济安堂其实是卢明的主意,只不过是借太子殿下的口说出来了。”
宋士和裴韫倒是不太惊讶,反倒更专注一些,准备听宁颂接下来预备要说的内容。
宁颂说话做事向来干脆利落,倒也没让宋士和裴韫的期待落空:“卢明还在东宫的时候,曾经给当今陛下递过一份折子,我看那折子的原稿,时至今日虽然记不清具体细节……
“但那折子上提出了两个很关键的内容:其一,设立济安堂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民,对长安商户予以好处,让商户为流民提供便利;其二……
“分田。”
如此关键之语方一说出,裴韫和宋士齐齐变了脸色,良久没有接上话。
“分田,”裴韫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最后脸上一抹苦笑,“卢巡使当真是敢说,再看长安最近的状况,倒也不难猜幕后之人是谁了。”
卢明回到长安以后,封令仪对其信任非但未减半分,反而对从桓州历练归来的卢明予以众望。
如今封令仪已为帝王,再无诸多掣肘,便将卢明在桓州所行的政策放到长安施行。
清河郑氏被查抄以后,所收良田本该悉数充公,归为皇家所有,但封令仪将其中一半田地分给了平民百姓。
到此还不算完,乾朝百年江山,封氏皇族血脉繁衍至今,皇亲国戚也不算少,各个封爵、封赏……皇家荣耀倒是维持得不错,占上的良田也数不清有多少亩了。
封令仪翻遍昔日陈年旧案,先拿了几个尚不成气候的皇亲开刀,夺爵下狱,所收良田又如上法,再次分了出去。
……
百官不满者有之,但他们终究不是皇亲,对于封令仪的举动纵然不满,也只是庆幸皇帝分田还没有分到自己这个官员的头上。
真正不满、唯恐皇帝之刀刃落于自己身上的就是那些旧皇族。
他们不仅要自己享受爵位俸禄,还要子子孙孙尽数维持荣耀,因为他的身上本就流淌着荣耀之血。什么当今皇帝,见到自己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长辈,同样都是封氏——
他们应该维持这体面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