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殷宿时会觉得他不该笑。他若不笑,当真与这尊神像极为相似。
从前,我辗转在各地佛寺道观,见过各式各样的‘瀛洲真君’画像和神像,造型几乎大同小异,冷肃之威也都如此,但面容各不相同。
而今见到这样一尊堪称完美的‘瀛洲真君’神像,却是在一间破庙里。
这样的场景,不由令我相当难过,眼睛酸涩、落泪不止。
瀛洲真君,怎会如此……
被人遗忘,冷落至此。
不应该是这样。
六岁前,我在道观住的那些时日,也常遭鬼魅缠身,我分明见过一次‘瀛洲君’的画像显灵,一道圣光自画中散出,将那些邪祟烧得灰飞烟灭。
画像是观中一个脸生的道长给的。
一日,我在殿外庭中的石桌上抄写经文,他带了一幅无脸的神仙画像走了过来,交予我,他对我说:“这是‘瀛洲降灾解难驱煞镇恶显圣真君’,可保平安,化凶煞,你随身带着,如遇险境,可念一遍他的名号。”
此后,我便一直将画像日日带在身上,他的名号也铭记在心间。
越想,我便越替‘瀛洲真君’心酸,止不住的泣泪。
但我忘了,我一旦哭泣,就会浑身发抖,无力站定。
因此,我手中的剑蓦然松落,掉了下来,叮啷一声触地声响,猛然将我惊醒。
当即,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从小我就不是个爱哭的性子,如何能在此处为一尊神像,哭的无法自抑。
这相当不合乎常理。
我下意识弯腰,探手去拾剑。
就在这时,一条藤曼骤然从旁袭来,迅速缠上了我的腿,狠狠捆紧,同时我背后也遭到重重一击,打的我踉跄跌倒,不由呕出口血来。
血液喷洒到地上,瞬间,眼前荒废庙宇的景象,随之消散。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诡异的浓雾。
雾中逐渐现出幽暗参差若鬼影的树影,树枝形状狰狞怪异,每一棵树上都挂着死去的花精尸体。
不,准确来说,是被吸干了灵力和精气的干瘪皮囊,一具具宛如一条条破布般,在空中飘摆。
望着这诡异瘆人的情景,我不由头皮发麻、反胃欲吐,更是激出一身冷汗。
这分明是一片致幻的迷魂林,我正身处在其中。
原来,从一进来开始,我便着了道。
此绝非等闲妖邪。
忽而风吹草木的悉悉索索之声响彻此间,似万鬼嘶鸣,接着一声嘶哑而阴恻恻的冷笑“桀桀”响起。
我感到一阵森冷的阴风席卷了过来,直扑我面门,吹的我浑身发凉,寒毛直立,额前一缕发丝黏在唇边,很是不舒服。
霎时,那亢奋贪婪的声音,环绕在我耳畔:
“好香啊~你是个什么东西?闻着好香啊,比那些馥郁馨香的花和花精还要香。”
“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全家都是东西,还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对着这团看不见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破口大骂了回去。
抱歉,你是厉害了不起,但骂我,我是万万不能忍的。管你夸我什么香,管你是什么鬼什么怪,什么妖什么魔。
于时,那团见不得人的东西,冷笑了起来:“若不是我刚刚吃饱,你实在是没有这出言不逊的机会,还是省省力气乖乖待着,明天好好让我饱餐一顿,或许我还能几天不吃旁的小花精,留几条它们的命,顺了你替它们物伤其类的心,岂不是更好。”
“当然不好!”我极为不悦。
虽不知它的道行如何,但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既然今日遇上了,何不姑且一试练练手。
若能除魔卫道,再好不过;若真打不过,也是我这一世的造化。
毕竟当初,师父说过我的宿命,每一世都不太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阶下之囚,盘中之餐,有什么资格说不好。”那东西被我如此倔强的态度打动,笑得张狂得意,花枝乱颤。
是的,花枝乱颤。
我会用这个形容词,是因为他笑着笑着,就从一团黑气之中现出了实体——一株三丈高的巨大暗红色花,碧绿的花茎扎在地表,花冠笑得摇头晃脑,花茎笑得扭来扭曲。
它的花瓣若菊丝秀丽,但比菊更为瑰丽和魅惑。
撇开他花芯中魔化了的状如鱼刺的尖细獠牙,和他周身幽深阴冷的幽冥鬼火,整体称得上是姿态婀娜。
“原来,你是冥界狱花。”在黯淡的月辉下,我终于看清他的原型,微微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