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死沈牧,聂宋两家同谋有罪,查抄全数家产流放北境。”
皇帝揉揉倦意眉心,殿顶深高处的两条盘踞雕龙狰狞朝下,死沉沉阴影压担在身上,他停顿少顷,终于开口。
“囚,宸妃姚氏于景春园,永世不得外出。”
“曹怀,替朕拟旨吧。”
曹怀弓腰领命,领走前深深看了一眼殿前威武的徐蹊成,紫袍浓深,高大背影仍旧整肃不苟,他微摇头叹口气走出殿外。
时移事异,有些东西……终是变了。
下完诏令,皇帝这才似笑非笑抬头:“这般,国丈可满意?”
徐蹊成峻严面容松缓下来,他随即拱手至地稽首行跪礼,高呼陛下圣明。
一排排群臣识时务地跟着跪了下去。
“臣即日便动身北征,定率我大齐儿郎,踏破焉支山,饥食胡肉痛饮胡血,为我平州百姓,报仇血恨!”
徐蹊成起身抱拳,立下弘誓。
坐在明堂中央的天子弯唇 ,他眸中漆黑不明,望着匍匐一片的泱紫,和缓地点了点头:“有劳国丈。”
*
徐蹊成回到家宅。
府中管事似往常般替他收换粘附碎雪的披衣,见主子步伐生风,不苟言笑的脸上显露出鲜少的高昂意气,便知今日宫中之事行得顺利。
管事由衷感到欣愈,拱手贺道:“恭喜家主。”
屋内昏暗,袅浮着层淡淡的檀雾,听到此言,徐蹊成在缭绕白烟中缓缓起身。
他无声望着摇曳烛火中央悬挂的将军像,良久道:“这一天,终是等到了。”
吕人梁陷入回忆:“当年莫托与赵氏勾结,用尽阴私手段害得薛将军兵败自刎于北疆,北境十余城尽数沦陷归匈奴。这一晃,竟也有十余年了。”
徐蹊成没有说话。
是啊,有十年了。
薛邵于他,既是贵人,亦是对手。
若无薛邵,他徐蹊成还永远只是曹门里一介默默无闻的小卒。
那些年,他被薛邵提拔,随薛邵平西南征北疆,屡战屡胜从无败绩。他瞻仰他,追随他,以他为榜样,苦读兵书钻研兵法,却始终达不到薛邵用兵如神之境。
可就是这般的旷世将才,却如暗空一闪而逝的陨星,正当壮年,无疾而终。
十年过去,朝中那些居高位的衮衮诸公,早就沉迷于浮藻华文与无用的宴飨祀礼,忘了悲死漠北的薛邵,更忘了北境正处水深火热的苦难万民。
可他还记得。
这些年,漠北之役的耻辱宛若一颗深陷血肉的锈钉,拔出新肉撕裂,不拔腐肉溃烂,无刻不令他彻夜辗转。
多少个日夜,只要他刚闭上眼,满目皆是薛邵自刎于跟前的血红,温热的,星点的喷溅在脸上,九尺高的身影山崩般倒在隆冬的黑白山水中,画面一转,流动的黑白又化为边城百姓惶恐又绝望的瞳孔,他们步步退后,却始终躲不过匈奴人朝自己劈砍来的屠刀。
梦魇心结时常令他夜半骤醒,待缓回心神,背脊已是冷汗淙淙。
而赵氏,却因斗倒了薛邵而在朝中步步高升,皇帝不识忠奸,任由通敌叛国赵氏充斥朝廷,小人得志,扰得朝中乌烟瘴气。
他漠视全局,心间愈发不满。
直至那日雪夜,野心膨胀的赵家人再也不满垂老易暴的天子,妄想毒杀皇帝以扶持赵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上位。宫变临前,赵家家主特意登门拜访徐府,想同他做个交易。
用他手中羽林军,控制镇压住宣德殿的宫人近卫,对方说待赵氏事成,必以厚礼相赠。
徐蹊成讥傲瞥视着眼前的赵家主,缓缓答应了。
可他却在赵贵妃下药成功后立即倒戈,以谋害天子之罪动员南衙禁军,反将赵氏全族囚杀殆尽,拥立冷宫废太子为新帝,一夜之间,血遍殿庭,翻天覆地。
废了赵氏,徐蹊成仍旧汲汲营营,杀沈牧,肃江南。
待挡在北征面前的所有障碍都被他一一扫净时,他终于要重回漠北,重回那个故人血洒身死之地,再战莫托。
为了这一天,他蛰伏了太久。
他迫害过良臣,亦除杀过佞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能为大齐夺回沦失的城池,青史昭昭浮沉百世,功过便自有后人评说。
徐蹊成想着,缓缓握紧了悬腰的佩剑。
屋外忽传来叩门声。
一个卫从走进来,附耳躬身同吕人梁说了几句后,徐徐退下。
“何事?”
徐蹊成转过身来。
吕人梁敛眼道:“那个锦阳抓来的柴四正闹着绝食,说给了老爷这么些重要的东西,不甘心二十两便被咱们这么打发了。”
徐蹊成眼皮都懒得抬,摩挲剑柄处的凹槽:“他已无用,既想死,那便成全他。”
吕人梁领命退下,临走前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