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让道排开,举着脑袋张望。
一辆囚车缓缓驶出人群,佩刀戴甲的禁军寸步不离地守在囚车旁侧。
无数烂瓜腐菜被周遭百姓凑热闹般投扔上囚车,车内两人华衣狼藉,身上大小鞭痕经久散出的脓臭,令人作呕。
宋怀敛哆嗦着遮挡砸向自己的菜皮,麻木的目光触到人群中某个熟悉身影后,他眼眸里血丝骤然腾起。
宋怀玉?
他怎么回来了。
无数个设想猜测在宋怀敛心里扩散开。
当年父亲故去,他与怀忠为了独占父亲那份极丰家产,随便寻了个罪名将宋怀玉逐出家门,从此万千财富无人拘束,兄弟俩过了好一段时间放荡奢靡,掷金如土的日子。
至于流离在外的宋怀玉孰生孰死,又与他们有何干?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宋三理生前罪证被人检举,朝廷派禁军将宋府上下查抄了个干净,宋怀敛宋怀忠黥面为犯,发配至北疆,流放三千里。
如今他们凄苦落魄,而宋怀玉却特意赶回观望他们的笑话?
也是,他当初便纳闷,偌大家产,自己这个族弟为何争都不争,甚至宁可背负被污蔑之罪名都要远走它乡。
宋怀玉定是提前知晓了什么。
毕竟他的族弟,昔日在长安,可没少大摆筵席宴请结交那些高官公爵。
想到此,宋怀敛的拳头都将乎被握碎了。
他怒忿看着宋怀玉,恨不得剜其肉,饮其血。
*
宋怀玉就这么驱马跟在流放囚车后头,走走停停。
转眼过去三日。
沿途经过绥州,裴行祐恰好在此地办公务,闻得消息,特来小聚相送。
青年扯下掩面巾,皲裂风霜的脸与微跛的脚令裴行祐一愣。
宋怀玉无谓笑笑,环视周遭自顾自坐下:“听闻裴兄近来颇得圣眷,短短数月便屡被擢拔,今已官至正四品,怀玉当真是艳羡。”
裴行祐摇头,为他斟碗茶:“不过是背倚泰山,攀附于旁人的一株青藤罢了,青云谷底,全在他人一念之间。”
宋怀玉闻言敛眼扬唇,小心饮口茶,左腿却止不住地忽然抖动起来,他连忙放下茶碗,双手并桌腿狠狠抵住桌腿。
裴行祐想要帮忙,被他抬手隔开。
剧烈抖动激起不小声响,茶馆内客人皆众目睽睽到这桌来。
许久过去,宋怀玉才逐渐平复,他朝裴行祐讪笑,无奈道:“先前为谋生去北境做买卖,为些本钱跟匈奴人较真,差些被打个半死,腿跛了,天气稍潮便止不住地抖,怎都治不好。”
裴行祐默然,半晌开口:“我在大内有一熟识的御医……”
宋怀玉摆手摇头:“不必,我不会在关中久留。”
面对裴行祐诧异的神色,他将头偏向支窗外的府衙,淡淡道:“宋家被查抄了,我跟着……一路看看,万一他们被看押流放的禁军欺负,我也好送个药。”
这下裴行祐眸底讶然更甚了,宋怀玉轻轻弯唇:“我知你不解。”
“当初捏造黑白将我逐出家门的人是他们,如今为何还要回来?”
“我也不想,可他们毕竟是伯父之子,”宋怀玉说着,眼中怅惘:“伯父于我有恩,又死于非命,若在天有灵,定是不想看到我们兄弟阋墙的。”
“他们流放北境,我恰好在那里做生意,若能搭把手,自然会帮,他们领情也好,不领情也罢,我问心无愧于伯父,便好。”
博山炉内燃香逐渐殆尽,待茶过三盏,宋怀玉也该动身上路了。
他重覆起头巾,与裴行祐一同走出茶楼。
临行前,裴行祐给了他枚信物:“若是有困难,给我写封信,不必强撑。”
宋怀玉倒是没拒绝,将东西收进衣襟。
他露在外头的桃花眼颤了颤,似想说些甚,又没说。身后是熙攘的人潮,他顿滞少许,迟疑拧了拧破旧素衣。
“春娘……在长安还好么。”
裴行祐回:“她的铺子关了,自去年来,长安没再见过她。”
“哦……”
宋怀玉失望呢喃出声,眼眸微光遽失。
他勒马转身,朝裴行祐最后道了句再会后,人影就如水般,彻底湮没在市井人群中。
裴行祐目送完人,扭身回茶楼。
李小蛮即刻将信筒递上,道:“邵大人的信,说长安有急事,要您即刻回去。”
裴行祐打开信筒,待将上头墨字细细读完后,剑眉缓缓扭起。
他迅即起身:“备马,日暮前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