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看着对方,不给李况任何逃避的机会。
好半晌,那位明镜司的司长大人才重新挂上一副闲散表情,开口道:“沈小姐难道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吗?”
好像什么都没有回答,可又好像什么都回答了。
沈明嫣心里好似有一块巨大的顽石轰然落地,惊起一地尘埃,飞扬满天尘土。那些在久远时光之中被她刻意封存的记忆,随着李况的声音落下,蓦然回归。
她早该猜到的。
前世好好出京的商队怎会突然一个个都不走了,剩下的不是金家的,就是四宝坊的;
明明程家的酒坊在冬天出事,怎会忽然就变成了春天,导致金州的商队甚至要推迟进京;
两世沈明景都安稳参加了太学选试,也从未有过什么从翰林院抽调监考之举,今生却突然齐全了,还偏让温谦煜和沈明景赶在了一起。
一切巧合叠加起来,那就不是巧合。
无形的大手早已推着她走向那座幽深宏伟的皇宫,偏偏那只手还要让她以为她自己用心谋划,马上就可以成功。
“圣上,打算什么时候宣召我?”
那沈家三小姐终于开口,李况有些意外,她的声音似乎有种不该有的颤抖。
与聪明人说话是这样,很多话都并不需要说尽。
李况默了一下,收起神情中的懒散,只答:“明日。”
*
日影西沉,明镜司大狱漆墨般的沉重铁门,在未尽余晖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李况亲自带人将牵扯进太学选试作弊一案的最后一人押送回来,那人正是翰林院侍书温谦煜。
那少年人此时神情落寞,眼帘低垂,远不复从前般昂然向上。
他似行尸走肉般,跟着明镜司的两队侍卫走入大狱之中,面前黑黢黢的牢室都好似未能让他有任何反应。
直到,他在那昏暗潮湿的地下牢室之中看到那位挺立如松的首辅大人。
“裴……大人……”
旁人眼中君子端方的裴大人,实是不该出现在这般牢狱之中,温谦煜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讶,似乎连被押来这里时灰沉的心绪都被暂时抛远。
裴倾转过身来,负手看着他。
那位温侍书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在一瞬的惊讶后又垂下目光,与昨日在太学院内见到的少年近乎判若两人。
他被明镜司的侍卫安置在一把特制的木椅上,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束缚,坐下了便不能再动弹。
自小读书的文人显然不很习惯这样的待遇,即便内心一片晦暗,但那铁索扣合时的不适还是让他微皱了一下眉。
裴倾走了两步,从灯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天青色的大氅被地牢算不得太亮的灯火照了一层昏暗的黄色,恰如方才外头夕阳沉雾的天空。
两侧明镜司侍卫退下,这不算太大的牢室之中便只余一站一坐两人。
裴倾终于开口:“温侍书可知为何来此?”
原本低垂视线的温谦煜抬起头看向那人。
这曾是整个朝堂他最为崇敬之人。
未及弱冠便为榜眼,此后不到十年即已成为大梁最年轻的首辅,谁不称一句真正的天纵英才。若是从前有人与他说,裴大人会出现在明镜司大狱,他一定不信。
似裴大人那般明朗清正之人,如何会与明镜司那等嗜血爪牙为伍?
可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又怎能再催眠自己不去相信?
先是沈三小姐为了他与李况周旋,匆促离开;后又在明镜司大狱见到裴大人,温谦煜过往二十年建立的感知好似在这短短一日内便消失殆尽。
他又颓丧地垂下头去,好一会,才拖着有些沙哑的嗓音开口:“李司长说我牵涉进了太学选试作弊的大案中,带我来调查。”
“那你可曾作弊?”
裴倾又问。
他始终看着那少年人,目光晦暗不明。
温谦煜攥了攥手,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吐出几个字来:“下官不曾。”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没有比这更令人屈辱的指控。若非担心将沈三小姐牵扯进来,温谦煜早在温府时便会奋起反抗,大不了以死明志。
可他到底是不忍令沈明嫣陷入流言蜚语。
可惜就算他如此退让,好像也免不了将沈三小姐牵扯了进来,令她一个闺阁女子,却要面对李况那样的人。
思及此,他心里那一把行将熄灭的火,好像又被点燃起来,他忽然抬头,用更高的声音道:“裴大人,下官从不曾作弊!”
裴倾似乎很是欣赏他此时忽然跃起的希望火焰,他眼中不知是否多了些笑意,却只让人觉得像是这昏暗牢室内照入一缕澄澈月光。
“既不曾作弊,温侍书便请耐心等待大理寺还你公道。”
裴倾缓缓开口,仿佛只凭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