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太子就进了宫。次日早朝时,皇上黑着脸,方寸之内尽是一片冷气,一众大臣噤若寒蝉,连一向游刃有余的几位国公将相也越发谨言慎行起来。礼部左侍郎罗检硬着头皮上奏科举事宜,话刚说了两句,就因拜上未行大礼遭到申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最终调离科场,由吏部左侍郎接替。
临阵换人,这向来是大忌。拜圣上自然要行大礼,可天天拜,次次拜,皇上看着也烦,不经意间提了几句,因此几年前,拜上不必行大礼便成了默认的规矩。罗检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因为此事被罚,可皇上真要较真起来,他也不占理。更何况,做臣子的,占理又如何。罗检只能自认倒霉,感慨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倒霉之余,却也觉得奇怪。陛下向来走一步看三步,从未有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撒火找茬的举动。他心中不禁打鼓,很快怀疑自己和别人的交易是否为人所知。但想了半天,罗检觉得不大可能。考题只有翰林院和两位主考官知道,太子又素来不是七窍玲珑心的人。也许皇上果真是年纪大了吧,他想。
家里面又闹起来了,还是为罗柔的婚事。媒人给罗柔找的夫家,是肃州的一个大户人家,家底殷实,又离上京远,听不到这里的风言风语,怎么看都是个良配。可罗柔死活不愿,说情愿老死上京,也不去肃州。
“你还不愿意了?!顶着引诱世子的污名,你出去看看,哪个高门大户愿意娶你做正头夫人?你倒是心高气傲,当初又何必惹这一身骚?!”罗夫人指着罗柔愤愤骂道,万分悔恨自己当初没有看好罗柔。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引诱!是宋清和楚扬有情,是宋知淑害得我,我没有引诱!”罗柔绝望地争辩着,如同那年从永兴山庄回来一样。
“没有又如何?!你出去看看别人信吗?!”罗夫人拔高音量,几乎叫破了嗓子,“还是你以为你能好好站在这里,全凭你自己?若不是我与你父亲护着你,管着你,你以为那些人能容你好好的?!你不听我的话便罢了,如今还来忤逆我们,好好的婚事不要,你……”
“是谁?”自从永兴山庄那日回来,罗柔每次出门都被罗夫人拦住。她以为是母亲嫌她丢人,不放她出去,可现在一听似乎另有隐情,还不止一桩。
“还能有谁?当然是安顺侯府、永平侯府,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混混,跑来警告我们,管好你们,莫要再诋毁世子,否则绝不会放过你。”罗夫人痛心疾首,“你闯下这种乱子,你以为你还有的选?”
安顺侯府……罗柔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又是猛地一抽,是尖锐的疼痛。
“行了,不嫁就不嫁,此事再议吧,吵得人头疼。”罗检皱眉踏进厅内,挥手让罗夫人下去。可罗夫人哪里肯,闹着就说他什么也不管,只做甩手掌柜,连女儿婚事也不理。罗检手一推,那罗夫人倒在地上,便哭了起来。罗柔呆愣在一边,也不去扶。
那哭声连天,听得罗检脑仁疼。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他感到迷惘和遗憾。自己也曾是探花郎,若是当初有人提携,也许现在官至尚书了,也能娶世家大族的小姐。想了许久,日子还是没变。罗夫人将媒人又请了进来,给罗柔分说这门婚事的好处。罗柔照旧油盐不进,脸上冷白泛青,罗夫人看的心里气,抬手便是一巴掌,然后又闹了起来。
罗检一点儿也不想理,关在房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大人!”
急促又猛烈的敲门声。
“街上传闻,说是有人……在卖考题!”
罗检怔住,一瞬间后猛然站了起来,心却沉了下去,问话的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什么考题?”
他想着也许是有人胡诌考题捞钱罢了,毕竟汪家不缺银子,汪若锦不至于为了银子去做如此蠢笨的事情,另外那几家也一样。然而,当下人清清楚楚地报出街上传出的考题时,罗检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那的确是本次乡试的考题,一字不差。他浑身一片冰凉,怔怔地看着窗外明媚的天,仿佛隔了十年一样遥远。然而他知道,他也许看不到十年前的天了。
林宣亦是无比惊诧,这实在是太巧了。若非他了解宋清为人,只怕凭着宋清昨日的那句话,他就要以为是宋清设计余晟了。
对上林宣匪夷所思的目光,宋清立马摆摆双手,自证清白,“不是我,那天太子走后,我一直在府里看账本,阿姐可以作证。”
“我相信你,只是太巧了。”林宣狐疑地道:“余晟这么久都是私下准备科考,怎么忽然现在鬼迷心窍,动起了卖考题的心思。”
“定是有人在算计他。”宋清肯定地道:“不会是景王,也不会是太子。”
“你是说?”
“十有八九又是楚扬做的。景王舞弊,太子不察,都是罪名。一旦事发,光是读书人的唾骂,就足够他们二人头疼的了。他一向这样,算计别人,自己藏得好好的。从明月楼的冯代,到红月山的张胡子,再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