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天气开始回暖,风却依旧凛冽,露在外面的皮肤仍冻得发红发疼。
明德书院已经恢复了课时,学生们陆续来到,彼此熟悉,继而开始找寻志同道合者为伴,拉帮结派也划分清楚,泾渭分明。
冷世安却是独一个。
他的成绩是第一,无可撼动,本应得到同窗的尊重和结交,却因家境、身份的原因被他们疏远、冷落,再加上腿疾和清冷的性子,这便让他们在孤立他的同时增加了几分对他的不屑和鄙夷。
那种有恃无恐是身份和家境带给他们的嚣张,也是冷世安的不予回应助长的气焰。
明德书院虽为官办书院,每年朝廷拨款的银两却是有限,仅供学官们的俸禄已是捉襟见肘,更别提其他,诸如学舍修建、书籍文房购置、伙食甚至游学经费等,便是再拿不出来了。至于学生们交的束脩也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
为此,便只能扩大招生,破格招收一些成绩不算太差的富家子,借着提高束脩来增加学院收入。可以说,这些学子们交的银子让书院得以为继。
但这样做的弊端就是拉低了书院整体水准,长此以往必然影响整个书院的名声,学生们的成绩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是以朝廷对此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毕竟大梁的未来需要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在不影响学院正常营生的前提下,在学子中进行内部竞争,故而,三年一次的秋闱给予各官办书院的名额少之又少,就这,还要根据每年上报的学生文章和学官们对于学生的推荐信评定,核准后给予参加秋闱的名额。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在不怎么公平的前提下增加了公平性,也必然加剧了竞争。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公平的,对此,冷世安心里明白,并不计较。他始终相信自己的努力,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就像他从小到大的人生境遇,绝处逢生不是不可想象,能生活在现在这个幸福的家庭里,让他真正体会到了凡事不放弃的道理,柳暗花明又一村,古人诚不欺我。
日头到了午时本应如日中天,可这几日连续阴雨,早晨淅淅沥沥的冷雨刚刚飘过,本以为出了太阳便会放晴,谁知没多大会儿工夫竟又阴云密布。
冷世安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黑云压城,迫得很近,看来又要落雨了。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索性跪坐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起被扔得到处都是的纸张,将它们沓在一起收拢,有的沾了脚印,有的卷起了边,这些算是好的,还有的已经被扯破、撕烂,他也无所谓,依旧认真地一张一张地整理,捋平卷边、拂去灰印,将破损拼接起来,粘起。
已经过了午食时间,学室里的同窗都去了餐室,窗牗大开,冷风灌进来,被撒了一地的纸又一次被吹得挪了地方。
“这么忍着,不觉得委屈吗。”
一道身影落在面前,略带沙哑的声音听上去颇有几分严厉。
冷世安慌忙起身行礼,“肖夫子。”
少年站在那里,满身恭敬,淡定肃然。
“我在问你话。”
“学生不觉得委屈。”
“你就这么任由他们欺负下去?”
“是学生给您添麻烦了。”
肖夫子摆摆手,蹲下身帮他捡纸,冷世安想阻止却被他拒绝了:“你不是不委屈、不计较。”
他声音沉了下去,将捡起的几张纸递给冷世安,看着他道:“你是失望。”
少年抿唇,面对着肖夫子跪坐在地上,道:“学生没有失望,学生只是接受。”
“接受什么?”肖夫子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接受他们的欺负是理所应当,接受你就应该被这样对待?”
他指着满地狼藉有些生气,是恨铁不成钢的气。
“是接受各有各的无奈。”冷世安幽幽道,“书院有书院的无奈,他们有他们的无奈。”
“呵。”
老人家冷笑,“你倒善解人意,说说看。”
“书院要开下去,就需要银子,有人能提供银子,那自然就要接受人家的条件,这无可厚非。”冷世安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出起伏,倒是异常平静。
“至于他们……有殷实的家境,有强大的根基,有深厚的背景,却被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甚至身体还有残缺的人抢了头名,这或许会威胁到那个少得可怜的举荐名额。”
他伸出手去,继续整理杂乱的纸张,“欺负我是他们焦虑无奈的表现,于我而言,我既有成绩,又有何惧?只要最后名额的选拔是公平的,这些小事,我不在意。”
“呵呵。”
肖夫子笑了,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一张脸像开了花,眉眼弯起,“你倒是看得开,把这烫手的山芋递给了老夫。”
少年抬眸,本想解释,却撞上了一双慈祥、含笑的眉眼,瞬间的紧张被抚平,他低下头继续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