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了,但也没有很气。
兰花纹、何大夫、千钧一发之时的救命之恩,这些统统都做不得假。
莫非,真如他所说,的确对自己并无非分之想。
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她自己对楚容所解释的那般,全因为“谢大人是一个好人”?
孟韵想相信,却又谨慎地不敢相信。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谢轻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打搅了对面一言不发的男子。
屋外的雨势在这一刻猛然变大,豆大的雨珠如擂鼓一般击打着半掩的窗扉。
寒冷的风将窗扇吹开,屋内顷刻涌入一股冷风。孟韵脖子忽觉发冷,不禁瑟缩了一下。
谢轻舟慢慢啜着杯盏中的茶水,见状动作一顿,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孟韵从问话过后一直在关注着他,见他忽然站起,径直朝自己而来,莫名心里一紧,手指不安地捏成一团。
然而,谢轻舟只是绕过了她,漠然站到了窗边。
宽大的青色衣摆无意扫过她的衣袖,卷起一圈清冷的香气。
孟韵背窗而坐,此刻并没有听到关窗的声音,只知道谢轻舟站到了窗边。
宽大的身子甫一站过去,立即挡住了侵袭而入的寒风。
她的脊背慢慢放松,周身的冷气也渐渐散去。
风从谢轻舟的衣衫缝隙而入,少许吹至她面前,冷香绕鼻,经久不散。
她缓缓地抬起眼,目光平视前方,无意识落到了面前的那套青瓷茶器上,杯口还有点点水渍。
窗扇“吱呀”响了一声,耳边又刮过一阵凉意。
孟韵一惊,稍稍偏头,连带着她耳上的莹润耳珰都晃了晃。
谢轻舟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耳珰幽幽晃动,与记忆中焦府寿宴那日的她不谋而合。
有别于见过的诸色长安佳丽,孟韵总是穿着素净的衣裳,头上也不簪戴艳丽的绢花。
只是越素净,越有什么东西更艳丽。
谢轻舟收回落在她脊柱上的视线,慢慢转身,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韵娘,”有别于方才铿锵激昂的回答,此刻,谢轻舟的声音落寞极了。
他背对着孟韵,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我初来苏城,原以为我们至少还算得上朋友。却不想,你竟是如此看我。”
算得上朋友……却不想,你竟是如此看我……
孟韵猛地一转身子,茫然地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个解释的字。
来之前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不管好的歹的,在这一瞬间通通忘了个干净。
他当她是朋友?
孟韵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继而目光精准地落在谢轻舟的领口上。
男子素衣盘发,长身而立,唯有衣领袖口处的兰花点缀,是一身衣裳中唯一的亮色。
她……能信他吗?
背后传来清晰的衣料摩擦声,谢轻舟知道她在看着自己,清瘦高大的脊背微佝,显得落寞又凄冷。
他没有关窗,于是雨珠溅到窗棂,又飞溅些许到他脸上。
他的脸对着窗外,看着街上因雨势猛增,而来往避雨的人群,嘴角微微勾起——既非嘲弄,也非庆幸。
雨珠挂在谢轻舟浓密的眼睫上,眸子抬起又落下,湿润和冰凉随着他的动作反复涌现在他脸上。
他像是知道孟韵的想法,下一瞬便叹息道:“我从前年少轻狂,又缺少长辈约束,一直都不太懂如何与同年女郎相处。家中幼妹长年养在皇后膝下,我也甚少得见。如今见了娘子,倒是让我想起了家中幼妹,故而多生了几分怜惜之心。不成想关怀过分,徒惹娘子戒备,我真是……”
谢轻舟的语气委屈又无奈,再加上一个人孤独寂寞地站立窗边,大有遗世独立之风。
楚容若在此,定会震惊地双眼圆睁,下巴大张。
曾几何时,楚家族老,也是楚容祖父携她同去长安。她可是亲手捡到谢轻舟身上漏出的一个荷包,据说还是梨花郡主之物。
无奈谢轻舟死不承认,竟然推说是平康坊女子之物。
皇后既是抚养谢家三妹轻熙,又非囚禁,除了宫禁内院不能随意出入,哪点又阻拦了他们兄妹相见呢?
他会不知如何与女娘相处?真是笑话。
可孟韵不知他从前的事。
听到谢轻舟一番“肺腑之言”,只觉喉咙像堵了一大团棉花,似轻似重,压得她喘不了气。
徒劳地张嘴解释道:“大人,我——”
谢轻舟却在这时转身,抬手制止了她的解释,脸色平静又冷漠,笑意消失,唯剩无奈。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帮你?现在问清楚了,也说清楚了。”他朝着门外朗声道:“谢楼,送客。”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孟韵起身上前两步,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