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迈进龙德殿第一眼看到的是崇应彪。
他的眼神痛苦又惊惶。
像是屠刀下哭泣的小兽。
他望着那位身着虎纹的长者,似有期盼又似有怨恨。
四位伯候入座,闻婴站在姬发和崇应彪中间,一如北伐冀州时三人的位置。
殷寿踱步到西伯侯面前,“都说你算卦准,姬昌,你自己是怎么死的,算出来了吗?”
西伯侯不慌不忙,掐指一算,“禀大王,占卜者,上能占天,下能卜地,唯独算不了自己。”
“那你刚才在占卜什么?”殷寿盯着他手中的蓍草。
西伯侯面上一片平静,却把手中的蓍草一扔,负气之意显而易见。
“卦象所示,大王,你将死于血亲之手啊。”
闻婴看到殷寿怒极反笑,“天下人都知道,本王为了天下百姓将死于自焚祭天。姬昌,你就是个骗子。”
他转身朝质子们走来,“去,站到你们父亲面前。”
闻婴背上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殷寿。
“殷启弑父时,你们的儿子都在场,亲眼目睹。可你们四人不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却相信耳朵听见的谣言。”
“你们并不愚蠢,你们就是存心叛乱。”
殷寿走到崇应彪身旁,“看清楚这些谋逆者的相貌,他们曾经是你们的父亲。”
“如今他们是背叛殷商的罪人。”
东伯候打断了殷寿的话,“我的妹妹嫁给你,如今贵为王后,太子殷郊是我的外甥,我怎么可能谋反呢。”
“苍天为证,我从无谋逆之心。”北伯侯恭敬地行了一礼。
闻婴看不到崇应彪的表情,只能看到北伯侯至始至终忽略崇应彪的漠然。
北伯侯抬起头,撞上闻婴的视线,不自觉地回想起她的恳求。
他下意识地去看跪在他面前的人。
不该看他的,崇侯虎叹息一声。
“殷寿!你弑父杀兄,引发天谴,你!才是天下的罪人。”南伯侯怒骂道,鄂顺焦急地看向殷寿又转过来看他。
殷寿并未有南伯侯想象的暴怒,他像一条毒蛇喷洒着他的毒汁。
“你们的父亲把最宠爱的儿子留在身边,锦衣玉食。等着日后继承爵位。”殷寿刻意走向崇应彪。
“而把你们丢在千里之外的朝歌,不管你们的死活。”
“如今,你们已经长大了,你们是我亲手训练的殷商勇士,你们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铁血男儿。没有人可以再摆布你们。”
“你们比你们留在家乡的兄弟更加强大,你们更有资格继承你们父亲的爵位。”
“本王今天就给你们一个讨回公道的机会,谁能杀了自己的父亲,就能取而代之。”
四位少年惊慌失措。
“拔剑!”殷寿一声令下,门外的禁卫军冲了进来。
进来的不是魏冲,全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真是严丝合缝的计谋。
这一刻闻婴意识到殷寿其实从未信任过她。
战斗本能让崇应彪率先拔出了剑。
“难道你们忘了冀州城下的苏全孝吗?”殷寿层层加码,“你不杀父,父有一天必杀你。”
被压垮的只有崇应彪。
崇应彪想起苏全孝在冀州城外的鲜血。
“苏全孝的母亲在他死后自缢了。”那日闻婴这般对他说。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迫切地看向他父亲,祈求能得到一个回应。
看来是走不了了,北伯侯终于抬起头。
他先去看闻婴,露出一个无奈地笑。
然后他一寸一寸地打量他阔别八年的儿子。
他不曾给过这个儿子太多关爱,他担心常年不在他身边,他真的会认贼作父。
这个儿子和他哥哥长得一样,却一眼能够分清。
他出乎意料的英俊勇武,只这一双眼睛,和儿时无甚不同。
一眼就能让人看穿他的脆弱。
这样的他真是一把让殷寿用的趁手的好刀。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崇侯虎笑了,与崇应彪儿时的记忆渐渐重合。
崇应彪眼眶通红,泪意涌动。
“北地的传统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崇应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后退一步,大口大口地喘气。
儿时他不忍杀死一只幼狼,最后反被幼狼所伤。
崇侯虎大发雷霆,呵斥道“北地强者为尊,你看看你,怎这般软弱,你的软弱有一天会害死你!”
崇侯虎一生冷静克己,精于算计。
没想到终有一日他甘愿赴死。
他只承认自己是一位偏心的父亲,绝不是不爱儿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