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气,目光再不似昨夜咄咄逼人,“你明知道,小王说的是气话。”
秦姜不回答,气氛就冷了场。她转头去看对面屋中铁匠们来来去去,赤膊汗流,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不知多久,当她再次掏出帕子擦拭额上汗珠时,赵元朗在身后开口,不知是不是说与她听,“小王只是,想保护家人而已。”
他们等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铁匠把压好模的金锭献上来,展现在秦姜面前的,足足有十个大元宝,三个小元宝,以及一些金锞子,另外还有一颗漆黑的小圆珠。
“贵人,一共是二百三十七两金,小的们不敢克扣火耗,全数在这儿了。”铁匠道:“另有这颗玄珠,好生奇怪。我们这炉子连精铁都熔得,它却熔不掉。”
赵元朗碰也没碰那堆金元宝,只拿起了玄珠,目光黑沉,“这是嵌在佛眼里的。”
“正是。”铁匠点头。
这当然不可能是舍利子,舍利子没有这么天然圆润乌黑的。它看着更像是被人为打磨过的宝石。
秦姜看不出个名堂。但接下来赵元朗说了一句令她心疼到发抖的话:“这些金子,都给你们了。”
一两金,十两银。
二百三十七两金,就是两千二百三十七两白银。
她当县令的时候,每个月俸禄是四十两银。这些钱,就是她……差不多四年半的俸禄。
她真的很想对世子大吼一声,“你不是接手了烂摊子,你本人就是个烂摊子!”
铁匠们也在发抖——兴奋得发抖。
他们都围在门口,跪下向屋里磕头,不敢置信地确认:“贵人莫要与小的们玩笑……”
“我从不玩笑。”赵元朗让人把金子拿下去,自嘲道:“这尊邪佛几乎害得我家破人亡,你们帮我取出了魇物,是有恩于我全家。我不愿再收下这些金子,若你们不嫌弃它不吉,便拿去用吧。”
秦姜眼睁睁看着七八个铁匠颠了似的领赏退下了。
而赵元朗竟然还有脸又把她带到了护城河边,看着涛涛的流水,向她如释重负地一笑。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小王不早早地夺了邪像,非要拖到现在。”他临水出神片刻,开口道:“那东西,我早就看不顺眼了,但父王在时,与母妃一样痴迷于佛骨教,对那无泯言听计从。哪怕我知道它有问题,也不敢像今天这样。因为我知道,我今日熔了邪像,明日就会被褫夺世子封号。”
“我有要保护的家人。哪怕他们恨我,我也在所不惜。”
他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
秦姜问:“谁是你的家人?锦夫人吗?”
“父王生我,母妃养我,我的弟弟妹妹们依赖我,他们皆是我的家人,不独阿锦。”他转向她,眼里有一抹奇怪的不解,“我的生母为了保护先兄而死,母妃记挂她的恩情,因此将我记在名下,立为世子。从少时开始,她就悉心教导我,关照我的饮食起居,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母亲。”
“父王在诸王中虽然资质平庸,在封地的名声也不好,但他教我骑马射箭,教我在王孙中如何进退,检查我的学业,为我上表承爵礼仪,一个父亲能做的,他都为我做到了。”
“从我被立为世子起,就知道未来所担负的一切。我不是只坐拥封地、享有权势,我要为北海郡的子民负责,保护北海王府。也许终有一日,天子削藩会削到我头上,但在那之前,我不愿看到大厦倾覆、巢无完卵。”
青州的护城河很宽,涛涛水声淹没了一半他的话语,秦姜站得离他并不近,犹如隔岸观火,只将剩下的一半听在耳里,却也颠覆了她的想象。
赵元朗心中,对父母原来并不是怨恨,而是渴望。
哪怕在她有限的接触中,察觉出王爷王妃并不太看重这个儿子,也许那些有限的关心仅仅是因为赵元朗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他优雅,大度,进退得体,不纵情声色,不刚愎自用,对父母孝顺,对手足友爱,对属□□恤,简直找不出什么缺点。
哪怕他对自己三番五次的不厚道,秦江也不禁设想,当他真的成了新的北海王,王府在他手中,也许会恢复名望,再度中兴。
赵元朗把那颗玄珠扔进了滚滚的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