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绵茫然,知她十年来都随神医隐逸山林治病养身,与人世几近隔绝,不知其中利害,于是便细细说与她听。
原来,三年前勒齐求娶盛华公主和贞静公主,背地里却由勇武绝伦的摩云王子率领三万雄兵攻入京都、覃城,擅长排兵布阵的祁月王子领两万兵甲从桐岭向京都方向策应,而勒齐王则率兵追击北疆谢氏援军。各地豪强亦纷纷举兵造反,牵扯十三卫城兵力回援。前狼后虎,京都和覃城彻底成为孤城。
彼时神宁军主帅谢敛在京为质,仅凭借五千天子近卫,屡次击退摩云,据守京都。但若祁月从后方率军围堵,以谢敛之能怕也无力回天。值此危难之际,奉旨和亲的贞静公主设计诛杀祁月,玉石俱焚。
高手对决,生死一线,何况骤失祁月这等以智谋见长的主将。勒齐援军一时群龙无首,方寸大乱。谢敛故布虚兵迷惑摩云,暗中率队向北突围,斩了副将安堠及数千敌军,方有了后来谢家军连夺五城的旷世奇功。
驱逐勒齐后,先帝退位,新皇继天立极,封贞静公主为永安长公主,谥号昭,以表昭德有劳之意。
次年九月二十日,边防初定,获封帝师的谢敛,力排众议,亲率三军祭奠永安昭长公主。新皇明令天下臣工并豪门富贾,每年九月二十为长公主素斋嘉行祈福三日。
“你听过那句诗吗?‘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宁沁嘲讽道,“陛下倒是尊重他的皇姐,据说悲恸神伤,当日在朝堂之上竟情难自禁,泪落如雨,以至晕厥,还是帝师亲自把天子抱回寝殿,守了一夜……咳咳,但有的人偏以为自个儿比天子尊贵,私下招妓豪饮不说,甚至出言侮辱公主是……”
她蓦地住口,继续道:“话是傍晚说的,家是半夜抄的。拿出账本一瞧,你猜怎么着?贪墨赈灾、修整河堤的银两可达五六百万,更别说族中欺男霸女,恶行累累,简直令人发指。三十年筑起的高楼,就这么一夕倾塌。”
姜绵秀眉微蹙:“那也是活该。可如此恶行,前头怎的没人告发?”
“旧朝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哦,你确实不知道。告发的人,或遭逢意外身故,或锒铛入狱,或一朝富贵,变成了那老虎手底下的伥鬼。但如今这是新朝了,莫说官场,便是商户,敛财都比往日克制。”她朝上头指了指,“毕竟杀神坐镇。你是没见三年前那场大清洗,听说,热腾腾的血积了朝堂寸深——算了,我说这些吓你作甚?”
姜绵并不觉得可怕,非常之时当用雷霆手段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但看宁沁看她像看一朵娇花的怜爱眼神,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到底没吐出来。
她俏皮一笑:“我知道啦,多谢姐姐提醒。”
宁沁放下心来,做了个总结:“反正你记得,在京都可以偷说皇帝小话,甚至骂骂帝师也无妨,但万万不可冒犯永安昭长公主。”
姜绵惊愕:“谤讪君王也可?还有那位,不是杀神吗?你们不怕他?”
“一开始也有点怕,但后来京兆尹把骂帝师独揽大权的举子抓牢里,隔天就听了贵人指示放出来了;那举子出狱后骂得更猖狂,结果被他老娘揪着耳朵拎回家去挨了顿家法,院墙上都是乡民扔的烂菜叶子,连未婚妻都拎着聘雁亲自上门退婚。还有个说陛下毛都没长齐,陛下——”她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一通方道,“灯节那日,陛下特意沾了撇胡子,在灯楼上与民同乐哈哈哈。这故作老成的派头,可不还是个孩子嘛!”
姜绵若有所思。
宁沁笑够了,又问:“绵绵,含霜苑菊花开得好,你明日要不要去?”
“我明日还有事,下次吧。”她想想那人苍白冷漠的脸蛋,心想再多等一天那美人儿怕是该忘了她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玉皇大帝路过都得挨一刀。
宁沁知她脾性,长着副温婉的模样,其实心里极有主意,也不作无谓的勉强,转过话头,说些街头巷尾的小话给她听。
姜绵待在屋子里快发霉了,巴不得她多讲些外面的事情。二人又说了半个来时辰,宁沁方恋恋不舍抱着匣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绵倦怠地按揉了几下额角,小憩了一盏茶的时间,掀开被子唤佩蓉。
“姑娘,我瞧着您乏得很,要不明儿个再去?我派玲珑去澄净堂说一声。”
姜绵头还昏昏沉沉,双颊粉光柔润,饱满的脸蛋肉嘟嘟的,一派天真孩子气,看得佩蓉心软成一汪水,忍不住上前扶住她双肩,让她半趴半靠在自个儿身上,像哄孩子一般轻拍那纤薄的背脊。
姜绵懒懒扒着金丝楠木拔步床上的镂空云纹,迷瞪瞪道:“不能失信于娘亲,打水梳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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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虽已年近不惑,却仍是楚腰卫鬓,姿仪动人。姜家二子均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只小女儿姜绵像父亲更多些。
姜绵心疼地摸摸娘亲消瘦的手腕,取来一柄美人扇给药碗扇风。姜夫人好笑地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劳累。
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