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大雨滂沱,慈安寺年前重新修缮,被雨水没日没夜的浇了三天,如今山上山下、寺内寺外皆是泥泞。
大殿前点着烛火,这会儿被风吹的摇曳,因连绵的雨,寺庙近来更是几无一人前来,遑论这是深夜。
可大殿前,一黑色素衣男子,静静跪在佛像前,眼睛轻闭,神色平静,甚至没有祈祷的动作,似乎只是在这里跪坐休息。
外头的雨声仿佛打扰不到他的这一片净土,安静的大殿内,有人抬步走来。
慧通站在佛像旁,静静的看了一眼跪着的男子。
“崔公子。”
崔行周缓缓睁开眼,殿内烛光仍旧刺得他眼睛一痛,他微微眯眼适应,垂首行礼道:“慧通大师。”
慧通回了他一礼,近前几步,佛珠转动的声音清脆的响在崔行周的耳边:“山脚的玉兰花应是开了,崔公子,下山看看吧。”
崔行周一时有些愣神,他回过头去,雨势极大,实在不是个下山的好时机。他也实在想不出,这样大的雨,究竟是什么坚/挺的花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摧残。
崔行周默然,他没问,只是缓缓起身,冲他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慧通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崔行周撑伞,抬步走进雨里。
那道颀长的身影被烛火掩映,墙上映出他孤寂的背影,又随着他远去而逐渐矮去。山里雾气弥漫,慧通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他摇了摇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
这里虽是寺庙,但地处京内偏僻处,又是荒山险坡,少有人至,香客寥寥几个,京中众人更愿意去京郊风景雅致、路途平坦的寺庙,独崔行周一人年年都会来慈安寺住上一段日子,因而住持慧通与他熟识。
他知晓慧通许是看他精神不济、心情不佳,想要他出来走走,可这山路险峻,泥路湿滑,他边往下走,仍然觉得有些荒谬。
这样想着,崔行周忍不住笑了笑。
不知走了多久,寺庙诵读的声音早就远去,雨中难以辨别方向,崔行周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己走到了何处。
蓦地,他听到不远处泥水被溅起,有好几人脚步匆匆的声音。
崔行周不愿碰到他人,可山路难走,一时还真回不了头。于是便在一旁树林中停住脚步,想要等他们先行。
脚步声渐近,崔行周看到几人穿着整齐,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厮,四五个人抬着一个简陋的棺材,虽然撑着伞,但他们几人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雨淋湿了一些,倒是棺材暴露在雨里,雨水从棺材上滑落,急促地滴在地上。
他们几人交谈的声音也不可避免的传进了崔行周的耳中。他无意这样偷听,但还是被迫听那群人发了一顿牢骚。
“这么大雨天,抬个死人来山上,真是晦气。”
“这女人死的真不是时候,前两天天晴,偏选今天这个时候死,累得我们几个还要上山来埋她。”
“少说两句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快把她扔下赶紧走。”
在前头抬棺材的人四处看了看,旋即推了推身旁的人,道:“就这儿吧。”
于是几人把棺材放下来,撒了些纸钱,挖起了土坑。
“你是没见到,我们几个进去抬人的时候,她那床头全是吐的血,像是把身上所有的血都吐出来咧。”
“要我说,她病了那么久,原本也是早晚的事。”先头被推的人嘟囔了一句,又忍不住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小声呢喃,“莫怪莫怪。”
“可她好歹是府中姨娘,就这样扔到山上吗?”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人说话,有些害怕的颤抖语气中还带着一些不忍。
“你刚进府不晓得,去年府里死了两房妾室,那都是随便裹了草席扔到乱葬岗了事的,她能有口薄棺,还能入土为安,都是主子们开恩了。”
声音渐渐停下,许是这处树林阴森恐怖,又是在埋死人,他们动作愈发快了起来,草草挖出一个坑,把棺材扔进去,刚要填平土坑,蓦地,一颗土石打在棺材上,在安静的夜里发出一声巨响。
一群人吓了一跳,大喊一声:“什么人?”
无人应答,飒飒的风吹打树叶,几人警惕的看着周围,见没有异样,刚要继续填埋,又是一颗石子打在棺材上。
几人本就害怕,那个年纪小的孩子更是跌坐在地上:“这地方到处都是埋得死人,不会……不会是闹鬼了吧?”
领头的人一咬牙:“闹什么鬼?快埋,办不好事,有我们好看的。”
话音刚落,领头的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啊——闹鬼了啊!”
这下所有人都吓坏了,旁边的人叫了几声,领头的人一动不动,他们也顾不得再埋棺材,抬起那人就跑。
等人跑远,崔行周从暗处迈出两步,凝视着那几个小厮远去的方向,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