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
但也只需要这一眼,他便认出了此时来到都察院的人。
“谢主事怎么得空来?”
院里有人与到访的礼部主事谢淮搭话。
谢淮抿唇笑,掂了掂提着的茶包,“没有公事就不能来?我来找高御史说说话。”
“哦,那也巧了!谢主事以后不能再称呼‘高御史’,得改称‘翰林侍讲’。”
搭话的人笑道,指了指高岳的值房,“调令刚到,正在收拾东西。”
谢淮听此,面上笑意不减,似乎早就知晓一切,便提着茶包,走到了值房门前。
听见敲门声,高岳犹豫了瞬,但人已经到了门外,是躲不过去的。
他去应了声,拉开门后,不咸不淡地喊了声“谢主事”。
谢淮却不在意他的漠然,跟在转身的高岳后,一起进了门。
这两人也算旧相识。
四年前,他俩来京会试就认识了彼此,又在去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同榜进士。
只不过,谢淮在殿试中的名次远不及高岳的状元,他只考了二等进士。
若按照本朝律令,谢淮这样的二甲进士出身,是要进行多轮朝考,成绩优异者才能去翰林院深造,成为庶吉士的。但凡事有例外,谢淮不知怎么和户部尚书刘列攀上了关系,当高岳自愿来到都察院的时候,他直接被挑选去了礼部,还当上了正六品的主事。
这些背后的种种腌臜,高岳是不感兴趣的。
何况,从很早开始,高岳就对谢淮生了恨意,这几年来,从不主动接触谢淮。
再到去年,谢淮和刘列走近,两人的关系自然更为淡漠。
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去年。
高岳回乡探亲,挨了苍州罗家的打,被罗家赶出门,带着一身伤回到京城时,谢淮曾亲自登门,给高岳送来了药,但全部被高岳扔出来,一件都没留。
“听说,你刚刚升了翰林侍讲,这个事儿吧……原本,咱俩以后都是六品,碰面机会也更多。”
谢淮兀自坐在高岳的桌前,随手拿起一本高岳写的奏本,快速扫略,又一下扔开。
“只可惜,连老天都知道你看不顺眼我,便也给我安排了个新差事,就正好与你错开了。”
这话有些奇怪。
高岳转头看向谢淮,“这么说,你也接到了调令?要去哪儿?”
谢淮笑了笑,屈指敲了敲高岳的桌案,“就是你这里咯。”
“什么?!你要来都察院,接替我?”
高岳不由惊讶,几步走到谢淮面前,还是不敢置信。
“你到底图什么?好好的六品主事不做,非要抢我的七品御史?你这人……强抢上瘾了?”
谢淮听完他的质问,完全不恼,笑望着他。
“如何?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夺了你的妻?拜托你自己想清楚,是你家中丧母,要守二十七个月孝,还想让巧云等你二十七个月?后来,她嫁于我做正妻,是我明媒正娶的,倒是你三番两次纠缠她,回回惹她哭……这些,我都不与你计较,你倒对我记恨上了?真是可笑。”
高岳听着脚下一晃。
他本不想回忆过去,不想再陷入悲伤走不出来,但眼前的谢淮,仅凭三言两语就攻破了他好不容易筑起的隔离墙,让他又想起四年前。
那时,他与青梅竹马的巧云约定,等他进士及第就回乡嫁她。可四年前,他母亲忽然病逝,他不得不服丧放弃会试,也没办法再见巧云,这才让谢淮有机会趁人之危……
敛住思绪,高岳气极反笑,眼底渐渐有泪。
也许他与巧云的缘分已尽,幼时的情谊只能留在彼此心底,但眼下,谢淮连他仅有的御史之位都要夺走,真真欺人太甚!
“圣人道,势服人,心不然,理服人,方无言(1)。就算我以后不再是都察院的御史,但我一样会每日写奏章。如果那些奏章无处投递,最不济,还有登闻鼓!”
高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完便抱起自己不多的公文资料,大步走出值房。
二十一岁的高岳,最后一次踏过都察院的院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许多和他一样的小小御史,都在暗中望着他离开时倔强的背影。
“其实,高御史挺有骨气的。就拿最近的刘尚书升任之事,整个都察院里,只有他一个敢于说真话。”
“这年头,敢说真话有用?不然,你去找都御史,把高岳手里的烂摊子接过来?”
“瞧你说的?这欣赏归欣赏,脑袋还是更重要的。干活吧,干活吧。”
都察院的一应人事变动,掀起波澜。
对此,京城东南角某间小独院里的关秋屿,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自从那日去过翠鸣楼,帮陈雪母子下葬之后,关秋屿的生活终于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