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瑶君说什么也不愿回家,一行人便回了庄府。
有连胜在,她情绪平静了些,只是依旧不愿回连府,在程瞻洛院中住了一晚。
第二日,连烽得了消息,亲自来接她。
连烽一贯是个不讲究打扮的大老粗,因两家关系好,走动起来很是随便,还在南阳时,经常打完猎来寻庄戎吃酒,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盔甲,马背上搭着猎物,手里还提着缺了个口的酒瓮,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庄戎也不以为忤。
今日他看上去梳洗过了,一身干净的细麻袍,有些拘谨地搓着手——程瞻洛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样的神色。
连瑶君起先还缩在里间,一眼也不朝外看,还是李清渚温言劝慰了一番,亲自领着她出去了。
李清渚将她带到花厅,自己停下了脚步,给父女两个留下了单独谈话的空间。连瑶君却一步也不愿往前走,低着头,盯着地砖上的花纹。
“瑶瑶,”连烽唤了她一声,“跟阿耶回去吧。”
“你要续弦了吗?”连瑶君的眼眶一下红了。
“只是老夫人领我去相看,不一定能作准的事,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大的气性?”在女儿面前谈起这事有点尴尬,连烽皱了皱眉,却仍说了实话。
“您怎么不跟我说?”连瑶君的声音带了哭腔。
“你……”连烽语塞。
他要怎么跟自己的小女儿说这种话?她还那么小,长得又那样像她的母亲。
发妻过世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看一双儿女,每次回家都心中隐痛,像是在他心中的愧意上再加一层枷锁。加上军中繁忙,他索性成日里不着家,将儿女交给母亲抚养。
一晃眼,当初那个抱在手上小小一团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可常年的生疏难以弥补,连烽纵然站到了她面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连瑶君看着连烽,也是默然不语。
家中是祖母管家,婶娘也常从旁协助,可一个小家没有女主人,到底是不一样的。阿耶的衣服上常有污渍,破了也没人缝补,还是她长大些,见连胜在军中的衣裳常有破损,为他补了一回,这才想起连烽来。
阿耶孤身一个了许多年,老夫人看不过眼,令他去相看,也是应有之义。
她如何不知道呢?
可她还记得阿娘。阿娘在的时候,一家人和乐融融,多么好,阿耶时常手把手教哥哥拉弓,还经常把她抱到肩上骑大马,怎么后来就变了呢?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啊。
连烽忽然沉沉叹了口气,冲她招招手:“过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连瑶君摇头道,“还是你也和祖母一样,早就想着要再取一房新的,把那些旧的、晦气的东西全都藏起来不叫人看见?然后在生几个大胖小子,早点把我这个赔钱货嫁出去,你们又是和乐融融的一家?!”
她声音越说越高,到最后,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连烽是能在刀剑横飞的两军阵前面不改色的人,此时却惊得瞪圆了眼睛,喝道:“你是听谁说的?”
他上前要问,连瑶君却捂着脸哭起来,连烽的手伸了一半,有些僵硬地停在原地。
还能是谁呢?他已经听出来了,是老夫人,他的母亲,连瑶君的亲祖母。
“老夫人……还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阿娘留下的东西晦气,全都压在箱底不叫人拿出来,还说我是女孩,早晚要嫁出去的,还不如让你早些娶妻,我还能在家中照顾后头的弟弟。”
连瑶君偏过头去不看他,她不想看清阿耶脸上的神色,因为怕他真是这么想的。
他这些年都不爱提阿娘的名字,也很少回家看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也许还真和老夫人说的一样,是不愿再提起这些晦气的过往。
“荒唐,实在荒唐!”连烽咬着牙道。
他这么些年都不敢提起发妻,每提一次,都只觉心中隐痛。原本以为他是个沙场上挣命的凶蛮汉子,说不准哪一天就要马革裹尸,也不会带孩子,把孩子交给老夫人教养是最好的,可结果好像压根不是他想的那样。
连烽知道母亲长于乡野,古板了些,也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都敢说,这些年里的苛待又有多少?等新妇真的进了门,前头的一双儿女还有容身之处吗?
连烽越想越怒,一双巨掌紧握成拳,对连瑶君沉声道:“放心,阿耶必不让你吃委屈。”
他又对李清渚道:“我先回家处理家事,瑶君就托给嫂夫人了,多谢!”
说罢,也不待回答,就一阵旋风似的向外去了。
连胜是和连烽一道来的,原本候在外头,隐隐绰绰听见了响动,进来劈头就问:“你怎么不跟我说?”
连瑶君刚把深埋心底的这些话讲出来,觉得丢脸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