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夔州府和平凉府一样,有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赋税名目,渔樵自然也要收税。

但对于就住在山中的农户来说,县衙哪怕派了人在山里巡查,大多数时候也管不着他们。

祢赢用了几天时间,才从山上集齐足够的干茅草,一束一束地捆扎起来。

等天气晴好,她去邻居家借梯子,那个给她们送过柿子的男孩儿坐在院子里读书。

祢赢听了几句,耳熟不已,不需深思,脑海里便浮出全文。

“《论语》,宪问。”她默念出篇名,肯定自己读过、背过。然后一面回忆自己还读过哪些书,一面架梯上房,往房顶上加盖草扎。

男孩放下书过来问:“要帮忙吗?”

祢赢低头看他:“你不去上学?”

邻家原本五口人,但当家的壮男被征去运辎重,累死在往来塞北战场的路上。

剩下一对老翁媪,一个壮年妇人,一个男孩儿。这家就由妇人担起来。妇人懂些摸脉辩证,是十里八乡的赤脚大夫,还和镇上的医馆做些草药生意。

祢赢欠妇人的除了棺材钱,还有好些诊药费。妇人不收,但她不能不还。

而这个叫做“沈识”的男孩儿,她记得他在镇里上私塾。冬日农闲,正是村里娃娃读书的季节。

沈识却说:“先生被官差带走,私塾关了,以后都不用去了。”

祢赢:“你娘怎么说?”

沈识垂下头,“阿娘说她会想办法,送我去县里的学堂。”

祢赢:“你不想去?”

沈识慌乱地抬头看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一下就看出自己在想什么,又能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可当他看到她冷静的表情,又忍不住把心里纠结的事情说出来。

他回头看了看奶奶在哪儿,小声道:“之前为了让先生收我,我娘找舅舅借钱,被舅舅舅母骂了,不准她再上门。我也不想我娘再去了。”

祢赢先前不知道妇人已有负债,默了默,又问:“你娘为什么坚持让你读书?”

沈识回答:“我娘说,我好好读书,才能考过童生试,当上秀才,不被抽丁。”

县里年年募兵,家人不愿他再走他爹的老路,所以花了大力气供养他读书,盼他功名加身。

祢赢:“你既然知道缘由,那你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沈识呆了呆,“你也觉得读书有用,我读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祢赢两步跳下地,说:“仁礼没有用,仁武才有用。但是,如果我娘倾尽全力为我打算,我不会辜负她的心血和期望。”

沈识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眶很快变得绯红。半晌,抽着鼻子回去把书捡起来。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清亮而稚嫩的声音在山间流淌,祢赢撑住木梯,眼前闪过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画面。

——镇着冰鉴的书房里,峨冠博带的儒师威严庄重,旁征博引以讲经授义。书房外面的窗台下,借着芭蕉掩映,身着纱裙的女孩跪趴在砖石上,竭力将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运笔如飞。而鼻尖来不及揩去的汗水,就这么滴到纸上,晕开了墨迹。

那是谁?是我吗?

祢赢按住生疼的额侧。半晌,清空脑海里所有的念头,抱起又一捆草扎。

傍晚,邻家妇人送了一碗菜粥过来,言辞之间,皆为了感谢她劝说自己儿子。

祢赢没有客气,还问自己能不能随对方一起上山采药。

东乡山环水绕,人口多,猛兽稀少,上山下河没有太多顾忌。

妇人看得出她是个有主张的能干姑娘,没有过多担忧,就同意了。

之后一整个冬天,祢赢都跟着妇人,爬遍了东乡的群山。她不止学会了辨识药草,遇到野雉野兔乃至冬眠的虫蛇,也想尽办法猎来,分食其肉,卖其皮毛。

常言道,孝期不食荤腥。可她不止自己吃,还要供在老汉的坟前,叫他一起吃。

到来年开春,祢赢终于攒够了钱,还给妇人。

妇人原本不打算要,但沈识在县学读书开销大,赋税又比上年重。这笔钱就是急救钱,不得不接下。

妇人将她拢在怀里,叫她“阿赢”,说:“如果你是我生的女儿该多好。”

祢赢不解:“婶子帮我许多,当有回报。”

妇人不知该如何与她分说自己的心情,只莞尔道:“可你还是个孩子啊。”

往后则更加关照她,出诊时必定带她一起,让乡里人都知道她们关系亲近,想来找孤女麻烦的先掂量清楚。

日子一天天过去,祢赢的个头迅速窜高,身板也越来越结实。到仲夏时节,来了初潮。

那天她正好跟着妇人一起出诊,妇人赶紧带她回家去,路上在熟人家匀了块布,到家就教她缝制了两条月事带。而后,絮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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