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道:“您瞧瞧这字儿是不是皇上的?……您与皇上日日相伴,对这字迹,应当是最熟悉不过的呀。”
圣旨上的字迹遒劲有力,落墨行笔间透出的习性正是那个不威自怒的帝王会有的。姜明珠心猛地下坠,血色少有的脸颊顷刻间变得苍白。汗珠渗透进明黄绸缎中,将墨字晕得模糊不清。
“那又如何?字迹若是悉心模仿,不难冒充皇上写下圣旨,我要见皇上!”姜明珠紧紧捏住圣旨。
太监摇摇头:“皇上正在准备淑妃的封后盛典呢,哪能拨冗来此?姜氏啊姜氏,咱家瞧你可怜,也好让你做个明白鬼。”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两半玉碎:“咱家今儿个在御书房前侍候,皇上在房内与淑妃嬉闹,淑妃无意间打碎了这玉佩,皇上眼都不瞧就让奴才们收拾扔了。我瞧着这玉佩材质不俗,扔了怪可惜,就想着捡回来自己收藏着……可您猜怎么着?竟有人认出,这玉佩是您送皇上的生辰贺礼……”
太监脸色变冷:“姜氏,你本就是姜国送来的牺牲品,皇上念在与领邦交好的面上许你皇后之位,你却分不清自己的位置,竟然行牝鸡司晨那等僭越之事!皇上明日就会告召天下,废后姜氏插手朝政害死国之重臣王阶,你纵是他国和亲公主出身,魏国也有权赐死!”
料峭寒风吹酒醒。
分明穿了御寒大氅,可姜云珠却觉周身发寒,阴冷的风卷携着暴雨打在门帘上,如同刀子一般重重割在她的心上。
她自十六岁被送到魏国和亲。彼时姜、魏两国交战,姜国不敌,她那皇兄忆起冷宫里的她,一顶小轿便不伦不类地将她送了过去,魏国竟也当真退了兵。
因生母是低贱的宫女,姜云珠从小便在姜国冷宫长大。彼时的她自卑怯懦,洞房花烛夜被魏帝吓得哭花了妆容。俊美的魏帝嗤笑一声,凤眸微眯,眸光中尽是意趣盎然。
日往月来,年又一年。他教她识字,教她礼仪,与她谈论朝中政事,在她吓得捂紧耳朵的时候扬唇一笑:“皇后冰雪聪明,为何不肯与朕分担些政务?”
她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像一国之母,他们联手剔除许多国之蛀虫,前不久的王阶便是最后一位,也是最难对付的一位。若是将其拔出,魏国将真正海晏河清,盛世安宁。
但,若是换个层面来看,盛世将临,皇帝若想史书留圣名,便需要抹除大臣们对他“手段残忍”的印象了。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将同伙——姜云珠推出去赐死,以表皇恩浩荡。如此,后世也只会唾骂姜云珠毒妇心肠,害死朝中忠良无数。
想清其中关节后,姜云珠惨淡一笑。
记忆中皇帝温润有礼的面容一点点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他眼中机关算尽的模样。
都是假的。
姜云珠膝盖一弯,跌倒在地上。玉松挣扎着扑倒在她身上哭嚎,可她已经什么也听不清了,她无意识念叨着:都是假的,欣赏是假,尊重是假,爱意也是假……
淑妃是太后塞进后宫里的,他口口声声向她保证,却在转眼间与她嬉戏于御书房,还要在她死后封淑妃为后。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照亮了浑沌汹涌的阴云。
姜云珠倏地用力将圣旨扔到托盘上,拂倒了上面的白绫和毒酒:“纵是死去,我也不会如他愿!”
姜云珠在骇然的人群中大步走至内室,拔出了一方宝剑,而后在白玉似的脖颈上狠狠划下一刀——
喷涌的血溅撒在地上,顷刻间汇聚成一道血色溪流,流进了雨夜。
从前的暴雨夜似乎从未如此可怕过,巨蟒似的闪电在黑云上翻涌,骤雨抽打地面,转眼间又是一道轰鸣。
姜云珠费力昂起头,含恨地看了这世间最后一眼:
“我这一生眼盲心瞎识人不清,若有来世,我定然不会再走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