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
“我们要怎么办？”
“假装没看见。”
罗拔一手将儿子长福揽近身边，一手捉紧肩上的青布幞。加快脚步。
今日是晴朗的天，午时的阳光更是炽烈，但是山中的气候总是独立的。才从道上转进山路，走没多久，天色便暗下来。
这条通往三山的路，左侧是岩壁，右侧是石崖。往崖边望去，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竟已布满云丝。渺渺昧昧的光景，像一下子从夏天过到秋天。云丝断续相连，断开的部分形状像展翅的大雁，相连的地方是彼此的翅膀，如此由崖边直至远方，彷佛一大群雁鸟仓皇飞逃。
石崖下面是泗水，从西北方的彭城沿着寒山一路流下来。往常来到三山，罗拔都要伫足远眺一番。悠悠荡荡的溪湾，粼粼烁烁的水光，看着很是舒心。
现下他却不敢走近那一侧。
因为前方石崖外边浮着一个女人。
女人面朝外，背对山路。头梳月牙髻，青布广袖襦，黑带黑裳。衣装简素，从侧面看去也无半点珠钗佩饰，模样是个寻常妇人，却横空而立，距离山路有三四尺之远。
上面是一大片云，下面是一大片水。
云水升沉，涌着女人的衣袖裙裳，翩翩似鸟之欲飞，森森似食人之鬼。
三山真是越来越不平静。罗拔想。
先是出了条蛇精，现在又白日见鬼。
难怪村里的耆老总是告诫，山无大小，皆有神灵精怪，入山一定要作好万全准备。这一次上山，除了辟蛇的蘘荷、雄黄和蠳龟尾巴，他的怀里还有铜镜，衣领还有老君入山秘符，可以辟百鬼万精，虎狼虫毒。
所以没事！
假装没看见，没看见的东西不会有交集。这年头需要诈瞎装聋的事情多着去了。
罗拔拉着儿子，瞪着前方的石子路，目不斜视，匆匆走着。
忽而听见长福说：“阿爷，她转过来了。”
不由得抬眼斜觑──天呀！真的转过来了！还走上来了！
罗拔霎时脚软，动弹不得，一边揽着长福，一边倚着岩壁，睁睁地看着女人走上山路。这才发现她原来不是浮在半空，而是踏在崖壁上的枯枝。
崖壁上生着好些枯树──或许也并不是枯的，只是没有生叶开花──根部在山壁，枝干如苍虬，凌空而出。女人站在其中一根枯枝的末端，地势关系看不见双脚，便像飘浮的样子。
既然不是浮着，那就不是鬼了。
罗拔松下一口气，另一个疑问紧接而来──那是一般人能站立的地方吗？
这女的到底是人是鬼？还是鸟兽邪魅？
罗拔赶紧掏出怀中的铜镜。
这枚铜镜是他阿娘珍藏的嫁奁。五寸长，三环纽。正面光可鉴人，背面镌镂繁巧，最外层一圈云纹，中间一圈铭文，最后一圈蟠螭。今日上山，阿娘特地系上红绦，要他随身带着。
耆老说镜子有洞察真相的力量。物老成精，成精之后能假托人形来诱惑人，唯独在镜子里不能变易真容。所以从前道士入山采药，背后会悬着一面大镜子，好判断来人的真假。如果是人或神仙，镜中也是人形，如果不是人，镜中就是真相。
他拿着镜子照往女人的位置，再拿眼去看。
明晃晃的镜面登时浮现一张惨白的脸，镂着一双青幽的眼睛。
罗拔尖叫一声，手一抛，铜镜应声脱手，的溜溜在空中打转。
落地之际，让惠歌一手捞起。
她看看正面，再看看背面，念着上面的篆文：“慕窔窕之灵影，愿永思而毋绝。”笑了笑，将铜镜还给罗拔，“这是好镜，可别丢了。”
罗拔跌坐地上，试图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这女人刚刚还站在崖边，拿出镜子的时候却已经站在跟前，想必凑得很近，所以才会只看见一张脸和一双眼。
惠歌见罗拔愣在那里，似乎吓得不轻，便将镜子放在脸边照了照：“看见了吗？我是人呀。如果是精魅鬼怪，听说在镜子里是藏不住的。”
见罗拔还是没反应，手横过来，递给一旁的长福。
长福只有七岁，头发在顶端两侧用红丝缠成两个小角。短短的眉毛，浅浅的鼻子，睁着眼，抿着嘴，瞅着惠歌的样子看起来既好奇又胆怯。见惠歌将镜子递过来，忽然“咿”一声，露出两排牙齿──缺着门牙，像一个丑陋的滑稽的笑。
长福仰着脸，将牙齿上下快速相碰，发着嚓嚓嚓的声响。
惠歌又笑了：“鬼畏叩齿声，闻之不得犯人。好机灵的孩子。”
长福退回来挨向罗拔：“阿爷，她不怕叩齿声，应该不是鬼。”
罗拔看看长福，看看惠歌。
白皮肤，绿眼珠，原来是国人──鲜卑人。
清癯的一张小脸，还算秀气，就是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