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弋......”康庄斟酌了许久才问出来,“你是从知道病情的那刻就决定要死吗?”
康庄想起了宋弋左腕上的白线,那是康庄所知道的他的第一次自伤行为,但她不确定是不是仅此一次。
宋弋一时间没有找到答案,他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
他是立刻做出选择的吗?
好像不是,听到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问医生还有救吗。
果然,就像康庄说的,求生是本能,即使他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即使最终他选择放弃,但在那个瞬间,宋弋还是挣扎了一下。
不止一下,他问了医生,查了资料,在医院的病房里游荡过,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旁观过,最后坐在家里的地板上。
眼前的黑屏电视像走马灯似的闪现着一些模糊但深刻的记忆,儿时的快乐痛苦,父母的争吵撕打,成年的责任压力。他突然想起来了,无数次绝望无助的时候他是期盼死亡的,期盼天降横祸,期盼重病缠身,期盼毫无负罪感地死去。
后来,他再也没有十几岁时的勇气,他开始瞻前顾后。
不能用刀,太显而易见。不能跳楼,太引人注目。不能喝药,医学会让他无处遁形。所有非正常的方法都不可以,他只能以一种意想不到但合乎常理的方式死去,一种所有人都只会惋惜而不是指责的方式。
宋弋等了很久,在一次又一次绝望的瞬间,是胆怯和愧疚支撑着他。他不敢在自己手里了结自己,世上还有母亲,他的母亲还要活着。
母亲对他不好,但母亲对他也很好,她生下他、抚养他,他的死不能成为她后半生的枷锁。
一个自杀的人,他的父母家庭、老师学校、爱人亲友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会争执究竟是谁做的不对,是谁导致了这个人的死亡,父母有错,爱人有错,朋友有错......只有死去的人是没错的。
他想死,但不能自己决定,他需要上天来选择,所以他只能等着。
意想不到,但合乎常理。
他开始接受,接受自己期盼已久却突然实现的意望。
所有人都会惋惜他英年早逝,所有人都会同情母亲晚年丧子。
宋弋的沉默长得让康庄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不是。”他迟缓而坚定。
“那是在什么时候?”康庄继续追问。
什么时候?宋弋说不出某个具体的时间。
是他记起自己在医院陪护的时光吗?是看到病友家属哭得声嘶力竭吗?还是想到母亲明明已经退休,却还佝偻着肩背打零工赚钱吗?
“不知道......”宋弋说不清楚,也没有纠结于此。
康庄换了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得病,你会活下去吗?”
“会吧......”宋弋的回答迅速但不坚定,他是想过这件事的,没有意外的话他可能会一直活着,活到老死,或者活到他的勇气再次出现。
“宋弋,你恨你的父母吗?”康庄的问题直白犀利。
宋弋愣了一下,好像没有人会这样问他,也确实从来没有人问过他。
恨吗?他扪心自问是恨过的,曾经有无数次他讨厌、怨恨,甚至憎恶他的父母,他宁愿自己从未出生过,宁愿一生下来就没有父母,可是在漫长的时光里,他又不得不一次次挣扎、释怀,最后原谅。
他恨不长,也爱不久。
“洛洛......”宋弋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我......只是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这段亲缘可能过于牵强,牵强到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宋弋低头苦笑道。
康庄抬手挽住宋弋,身子靠近他坐着,把头轻放在他肩头,右手紧握着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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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庄和他还没走到电梯间,就看到宋弋母亲急匆匆地从电梯里出来,满脸焦急地左右张望。
康庄正要抬手打招呼,女人先一步看到他们,一路小跑过来。
“你怎么样了?怎么出来这么久?”女人紧紧抓着宋弋,神色担忧道。
“成成,你别担心,妈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咱们明天就去北京,去上海。”女人的话像机关枪似的突突射出,“妈能打工赚钱,就是借钱妈也一定会给你治病......”
宋弋像是突然被刺了一下,眉头紧皱,烦躁地脱口而出道:“你不用借钱,我也不治。”
女人愣了一下,瞬间声厉色急地训斥道:“什么叫不治?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弋努力平复情绪,深吸了口气,沉默以对。
“你说话啊!你不治是要怎么样?”女人把宋弋拽得更紧了,“你不治是要你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女人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格外响亮,路过的三两行人纷纷侧目,康庄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