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一扇窄窗之下,薛泫盈缓缓伸出双臂,拢住了面前男体,将他护在怀中,一下接一下、轻柔地拍抚着。
一滴雨溅入窗内,油灯冒出“滋”响,继而遽然销黯下去。
满室昏暗,薛泫盈已然辨不清此时两人是怎样一番形态。
“盈娘、盈娘……你说,我死后入了阿鼻地狱,可还能同我母亲荔娘重逢吗?”应无相缓缓抬起一面清俊,吐息炙热,喷洒在薛泫盈颈侧。
她只觉脖颈连着浑身,都难能遏制地颤栗起来。
“应二郎,你同荔娘…不会入阿鼻地狱的。”薛泫盈低下眼来,轻缓地哄着。
应无相的掌心宽厚炽热,几乎一只手便能揽尽她细弱的腰身。
此刻,她犹同一只断了翅的雏鸟般,被这样的一双手锢在怀中,也许会被豢养、谑弄,兴许亦会就此丧命。
她知道,此刻两人万分悖逆,早已逾了矩、背了德,可脖颈间的一片湿热,偏偏令薛泫盈松不开手,更难以心安理得地抽身而去。
“盈娘,”应无相自她颈间抬起脸来,轻声道,“母亲抛下了我,恩人抛下了我,养父抛下了我,道义抛下了我……盈娘,你会抛下我吗?”
他问得万分虔诚。
薛泫盈拍抚他后脊的手一顿,就此停滞在空中,落不得、收不回。
你会抛下我吗?
这句话,令她无端地垂下眼目,不敢直视应无相。她不敢贸然开口,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身份与立场。
“……应二郎,我不过是一介拙昧的村妇,名声不好,亦无什么过人之处;可应二郎你……你不会永远困囿在这处村镇的,兴许日后志存它方时,你我便再无相见之日。”
薛泫盈乌睫轻颤,怯懦而自知低卑地抬起目光,同他对看。
对上那双异瞳时,她心头猛然一颤,幽幽地抖下几许碎光,在她枯寂灰暗的心池间映出细微的亮色。
她不敢回答会或不会,更自诩毫无资格决定自己与应无相的去路。
横在薛泫盈腰后的一只手倏然收紧几分,应无相死死攥紧掌心的伤口,指尖狠命的抵住那块烂肉,直至察觉血液再度涌出,沁湿那片衣袖。
他低声:“盈娘,若真有那一日,你愿意同我走吗?”
此话甫落,薛泫盈遽然抬起脸来,怔怔地望着他。
同他走?
上一世,应无相身旁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位女子,连近侍亦是男儿身。
薛泫盈的脊背在不觉间绷直几分,顿觉僵硬。她踌躇且为难地凝着应无相,久久无言。
默然间,应无相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将手臂抽回,只见掌心血肉模糊,猩红的热液滴滴落下。
薛泫盈一惊,忙握住他腕子,急声道:“如何又流起了血?”
她的话音甫落,只见应无相颓着面色,缓缓后仰着身子,将血肉模糊的手抽回,掩在袖下,哑着声:“盈娘,你愿意吗?”
血色侵染之下,应无相的袖角登时被沁得红湿。
薛泫盈心中迫切,却又颇觉此话过于不合礼数,几番嗫嚅,唯有弱着声应道:“……若是应二郎不嫌,二郎有需要之处,我自是愿意的。”
这话她自觉说得模棱两可,留了些许余地。
待她应了声,才见应无相将两眉徐徐松展,狭目之间,隐有餍足之感。
薛泫盈恍然想起家中矮柜中是有些止血之物的。往日,李昌松在外与人常有不愉,有时深夜抵家时,总有一两处见血的伤口。
久而久之,她便省了些银钱,至镇上为他买了些十灰散与细布。
薛泫盈刚要抽开身,便见应无相满面慌措,两手紧紧擒着她小臂,低声:“盈娘要到哪儿去?”
他满眼的衷切不忍,倒令薛泫盈自个儿有些不自在起来——这模样倒不像刽子手,颇像个在雨夜被哪家村户遗在路边儿的弃犬。
薛泫盈恐他多想,忙接道:“我去家中取些十灰散与细布来,去去便回……”
“外头雨势颇大,我亲送盈娘回去取。”说着,应无相便撑起身来,不忘替她拂去身下碎瓷,“盈娘小心。”
薛泫盈一噎。
不过是两步路的功夫,竟也要亲送过去吗?
她心中愈发受宠若惊、惶惶不安,唯有闷着脸,细声应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