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国公话音一落,满室静默。徐成毓不知其余人如何,只觉得难言的悲哀尴尬如同重锤压着自己。
天平的一端斜下,信国公终究选择曹含何,舍弃曹世子。
物伤其类,被生父生母舍弃的感觉,徐成毓太清楚。福利院里成字辈的孩子是一起长大的,无论天灾人祸,抑或自愿,他们都是被抛弃的。心里天然有着伤痕。
现在,那伤痕血淋淋撕开,在曹世子心上。
徐成毓抱着不忍,抬眼觑那头的曹世子。
“赫赫赫赫赫赫——”
传来一声桀笑,使她汗毛倒竖,鸡皮疙瘩立起。视线所至,是曹世子黑洞洞的嘴,狰狞疯狂的神色。
“父亲既然如此说了,我也不好不从。”曹世子瞬间恢复平静,仿佛之前的疯狂从未出现过。身体微微前倾,商量似的询问道。
他见信国公愣着不做声,疑惑道:“父亲,是明早儿去都巡检吗。”又摇头,“不,明早太晚。不如今夜就去,早办事早安心嘛。”
“安心”二字咬得意味流长,齿音切切。
信国公轻咳一声,及时接话道:“你既有如此觉悟,甚好。”他眼风刮过褚玉宣,话里有话,“信国公府即为你的后盾。再怎么事,必保你平安无虞。”
褚玉宣定定看着茶面,丝毫没有受周围情绪的影响。待信国公话吐尽,挑眉道:“自然。信国公世子,总是有些身份的。又是曹家后人,李大人也不好过于苛责。”
他这才正视曹世子,张口尽是诛心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世子享朝廷俸禄,身份尊贵,自然处处优待。要是世子不是世子。啊。”
褚玉宣半掩嘴,看向曹含何,夸张道:“我的意思是,总有一日,世子的位置是这哥儿的。到时候,世子爷您——”
话犹未尽下惹人遐想,本大气不敢喘的曹玥和谧娘也睁大眼睛看向曹含何,带着几分惊诧。
信国公拳头又捏紧了,但这话明面上没什么不对。火发不出咽不下横亘在心头,犹如含着口老血不上不下。
这挑火架秧子惹祸的功夫!徐成毓默默往边上挪了挪,免得起冲突溅自己一身血。衣服是绣朱的,最好别弄脏了。
气压一变再变,曹世子连眼皮也没抬,依旧软骨头半躺半倚在长桌上。犹如置身风暴最中心,平静无波澜。
“咳哼。”信国公扫过众人,发声拉回在场人的目光,勉力平声道,“恒儿,你为父,何儿为子。如你接我的位置,百年后,何儿自然要接你的位置。子承父业这个道理,今古皆通。”
说罢犹嫌不足,提高声调强调道:“恒儿你说,是否是这个理?”
曹世子半仰脸,表情是少见的郑重。他摆正身子,规规矩矩坐好。又觉得不够恭敬,急忙站起身,收腹挺胸差点没来个立正。
他真的听进去了?见他如此作态,徐成毓只觉得突兀。
信国公对上曹世子那双难得精神的眼瞳,不觉得有何不对,反而老怀大慰,认为自己这番话颇有成效。
“的确是这个理。”曹世子连声附和,“父亲,你为父,我为子。就如我为父,何、何儿为子,我为父。同为父子,自然有样学样,是吗。”
“对,对。”信国公稍觉怪异也没有放在心上,见儿子难得念起父慈子孝,连连点头称是。心道莫不是如此变故,让恒儿对家族上了心,决意走正道。
“这位、暗卫司中人,你也这么认为吗。”曹世子抻抻脖子,昂首望着褚玉宣,说的话结结巴巴。似乎并不习惯一次性说这么长句。
不等褚玉宣开口,信国公忙道:“是这个理。这父终子继哪里问都有理。”
得了肯定,曹世子扬起笑,几乎满面红光。他孤零站在角落,对着曹含何招手:“那个何儿,你来,我好好看看你。”
见曹含何不动,他摆着姿态:“下次见不知几时,我过不去你快来。”
信国公微微皱眉不明所以,但还是催促道:“你父想看你,你就去吧。”
曹含何更加不知所谓,踟蹰着不愿挪步。他匆匆抬眼看一眼曹世子,又底下目光,期间或许有愧疚有怨恨。酸味苦味加上烟熏味,绕在嗓子里久久不去。
“过来呀。怎么,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吗。”曹世子依旧笑咪咪,和半刻钟前相比几乎换了一个人。
曹含何摇摇头,怔愣片刻终于向后走去,走进那片阴影去。
直到周身一丝光湮没,他终于站在曹世子面前。在场无人知晓,这是他第一次与自己亲父的距离如此近,近得呼吸可闻。近得他能看到曹世子脸上的胡茬。
原来这么白净的脸上也有胡茬吗,曹含何略微恍惚想着。下意识张嘴,差点发出声音。
“何儿,你身上有手帕吗。为父没带,借借你的。”曹世子笑着道。
“啊。”曹含何抬手翻翻袖子,拣出条白新帕子,递到曹世子面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