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2 / 2)

说,只说熏香,他俩称得上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宫里再多的人,有他俩知心?

仍说宫里这么多人。比她年轻的有,比她俊的有,比她门第家世高的更多,他对谁表过情?他一当皇帝马上册立她为皇后,史上多少糟糠妻下堂,称帝第一件事儿重新拣选皇后,他从来没起过这念头。

就算陪着他熬过苦,她也值了,富察家的弟弟最差的都是侍卫,像傅恒,只略像样些,他三番两次抬举,已然出将入相。傅恒也算出生入死屡有建树,可是求着为皇帝为大清出生入死的人多着呢!

难得他表回情,她竟不兜搭,慢悠悠甩开他的手,轻飘飘劝他换香,一副大度无碍的架势,还跟木头一般杵在他怀里,“主子请回”……这么想着,他一把推开她,三两步从皇后屋里走出老远,万应小跑着跟在身后,试探着小声念叨:“万岁爷,要不要替皇后娘娘宣太医?太医就在旁边岸上骑马跟着。”

一句说得他站住。扶着船舷,望着江上一片金光,他眯缝着眼看那片光。他刚也发现了,只没多想,她推他那下绵绵的没力气,若不是她垂着眼睛冷脸,他几乎以为她新学会半推半就那套混账招数。

他出门时余光看她瘫软在床上……可是从没有女人这么冷冷地对他。他竟然在她面前一下都耽搁不下去,刚还抓着她的衣裳把她强搂在怀里的,下一刻一把把她甩在床上,提腿便走。

哪就磕着她了,那床垫得一尺厚,人丢进去就是掉进锦绣窝里。

可这会儿想,是冒撞了,成婚二十多年,他俩连句重话都没说过,他什么时候对她动过粗。摸下自己的长胳膊,这双手丢惯石锁的,丢她就像丢只小鸡子儿。他拔腿往回走,还没进门,在窗下听她吁出一句“我是不是不成了”。一句听得他心惊胆寒。

轻轻的锤拍声儿,混着影青那个硬气妮子的话:“娘娘别急,缓缓。”影青叫主子缓,自己声儿里反而带着急和颤,“娘娘,万万别再想那些,这会儿就当心着自己。这回来山东不就是为了散散心?娘娘冷嚒?手这么凉。”

听不见皇后说什么,只听影青继续说:“娘娘,别的都是虚的,自己的身子才是真的,就算还想着别的,也得先有副好身子。不说十年前,只说五年前,娘娘是多丰润的人,现在瘦成这样,旁人不在意不心疼,和敬公主总是在意,也总是心疼。主子不想别的,只想想公主,公主还指着娘娘。”

下头这句,听得乾隆如鲠在喉“主子显见指望不上。”他险些打进去,直到听到富察皇后说话,他才直直身子,听她弱弱的声气儿:“我怎么倒在这儿了,主子走了?今儿早起就喘不上气,刚主子在跟前,我眼前跟水波浪一样,一波儿一波儿的。”

“影青帮我宽宽衣裳,这衣裳沉,压得浑身疼,早上冒了几身汗,现在还湿漉漉的……”

乾隆转头,对万应说:“宣太医!还杵着!”万应打个千儿一溜烟儿转到另一侧船舷,不见了。

里头的主仆两人像是极艰难地宽衣,急的乾隆团团转。要进去刚闹了意气,要不进去富察皇后在里头一个劲儿咳嗽,影青小声儿地“娘娘抬抬胳膊”、“娘娘奴才罪过”、“娘娘”……

后来再也听不到皇后说话,只有极轻的喘息声,浓重地吸一口,再慢慢往外呼,听着便觉得憋闷。

乾隆想到昨夜,她虚贴着他,遍体生凉的,还一身汗。今儿早上也凉,脸搭在他肩上久了,冷气透过层层的衣裳往身上蹿。还有那条胳膊,冷冰冰滑腻腻。早上他在她屋里略坐坐就瘆得慌,她竟是住着间冰窟窿样儿的屋子。

她这是寒症,存住了不得了。他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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