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晨光拱破乌泱泱的断云,挤下一束天光。
细细密密的金光洒在屋顶汉子掌心的炒油茶里,泛起一缕焦糊气。汉子出奇清瘦,两眼黄浊,蹲坐在瓦顶俯视巷子里一队来人。
一条老疯狗,一只狼崽子,跟着两个骂骂咧咧的俏娘们。
其中一个娘们肩上还扛着头血尸。
呵,有趣。
一人宽的窄巷,青石板脏得冒油光。
狗爷在前头闷声带路,蹭掉黏在鞋底的狗屎,低骂了句晦气,停在黑油木门前面,一脚踹开半面门板。
他回头朝崔狸狡黠一笑:“小崔大人,咱们到了。”
崔狸立在原地不动,抱着装刀的旧包袱上下打量门脸。
这哪里是锦衣卫?连卫所的牌匾都没装,顶多算是个大宅子的角门。门洞用两片漏风的榆木板歪歪斜斜勉强遮住也就罢了,竟然还坏了一片。
崔狸仰头盯着屋顶汉子手里的油茶碗良久,咽了咽口水,从牙缝里蹦出两句问话:“你们醒魂司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锦衣卫下面还有这么个衙门?”
狗爷听了“嘿嘿”直乐,直从肺里带出一口老痰啐在地上:“敢情连您也不知道?那可真有点邪门了。”
“有话不妨直说。”崔狸挑眉。
密都清晨阴涔涔的,他昼夜兼程玩儿命赶了四天路,好不容易进了城,连口热食都没吃上,现在只想进屋喝杯茶汤。
“来之前您外祖没交代过咱们醒魂司这档子烂事儿?”狗爷回头看他,一脸玩味。
崔狸一愣:“爷们正经在西北当兵,回来密都临时挂个职务,不掺和你们锦衣卫什么事儿。”
他抬脚要进门,被狗爷叉腰伸腿抵在门框上拦住。
“小崔大人,二十多年的老规矩了,进了醒魂司,就是醒魂人。”狗爷眼里冒着贼光,努嘴看向门内:“这地界邪性的很,前后来了六位主事大人,可都是殁在任上。别怪老狗没提醒您,里面个顶个的怪胎,您掂量清楚了再进这个门。”
说罢,他龇着一口黄牙大摇大摆径自进了院子,把崔狸晾在门外。
崔狸抬眼望着面前这扇黑漆漆的破木门,正月刚过连副对联都没贴,实在晦气的紧。
他心中隐隐觉察到,自家老爷子又给他挖了一个坑,一个比在西北军当兵更大的坑。
密都的水何其深?一回来就瞎蹦跶,等于作死。他刚从边境的死人堆儿里爬出来,可不想这么快招惹是非。
崔狸打定主意先回温柔乡里舒坦两天避避风头,刚转过身就看见巷子里两个气鼓鼓的女人,一个撅着嘴一个虎着脸,朝他汹涌走来。
“崔大人,您的护卫有重大嫌疑,请秉公执法即刻审问。”姜三醒鬓发微乱,撅着个小嘴。折腾了一宿又从西市暴走过来,沁出一脑门子细汗。
“我不是他的护卫!”女军士卸下肩上扛了一路的尸首抵在门口。
那是一具浑身是血的男尸,正是凌晨西市面档上劫持三醒的摊主。
“哦?西北军,不是崔大人的护卫,深夜进入密都,那就是另有机要军务了?”姜三醒沉默片刻道,“你不急着去处置军务,一路跟着锦衣卫,为了伺机将嫌犯灭口,是也不是?”
“我……我……是他自己不小心撞到我刀尖上的。”女军士脸上冒出一抹可疑的绯红,眼波含情,抿唇瞥向崔狸。
崔狸心说这两位来头都不小,谁也得罪不起。
“青桐,我说过多少次?在外行走不要拔刀,容易生事。”他揉了揉眉心,先催促女军士将摊主的尸体拖进醒魂司。
青桐甫一进门,崔狸转身换上一副正儿八经的嘴脸。
他一只手仍抓着装刀的包袱,一只手撑在砖墙上,将姜三醒困在身前。
“真不记得我了?”崔狸俯身问。
“嗯?”姜三醒懵了,她一路上做好了被他盘问的准备,却没想到竟是问这个。
“我们……曾经认识吗?”她道。
姜三醒借着晨光细细看崔狸。
他生得极干净英俊,若不是右眼眉骨上一道短刀疤镇着,言语之间倒有几分旖旎风流。
崔狸抿唇不答,眼里露出失望之色。
他移走压在三醒上方的身躯,金丝线一样的阳光爬过墙头,混合着跳跃的尘土倾泻而下,挥洒在两人之间。
“没有良心。”崔狸吸了吸鼻子,背上刀抬脚就走。
三醒待要追问,巷子里逆光的背影让她忽然想起一个决然赴死的少年。
那一年她藏在云城的尸山血海里,少年隔着火光对她无声说着:“要替我活下去啊。”
少年早已死在自己眼前,只会经常来她梦中魂归故里。
姜三醒摇头甩掉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看了看日头,忙钻进醒魂司后院。
“那小子走了?”狗爷